帘外chūn意阑珊,二姐的房中隐约有木鱼笃笃声传来,一下一下格外凄怆。她想起姐姐,甘露寺的生涯,她是否更加寂寞凄凉……映着铜镜中自己渐渐长成的容颜,玉娆蓦然苍凉了心意,男女qíng爱,盛宠如姐姐,曾经满心甜蜜与憧憬如二姐,都不过是苍凉到底,仿佛一朵萎在了枝头的香花,姿态枯冷。
再看见姐姐,她已是产下双生子,临位四妃,被朝中言官篾之为祸水的女子。
她冷笑,若是祸水也好,一场大水淹了大周王朝,淹尽这世间污浊不堪、金迷烂醉。
凭着帝王的旧qíng未了,凭着一双子女,凭着一颗慧心,姐姐成为大周朝第一个自废妃而回宫的女子,再度站在六宫的荣宠之巅,能不让六宫女子满朝官员骇然失色?
因着姐姐的炙手可热,连远在蜀地的她和二姐也被想起,许以恩宠留在紫奥城陪着姐姐。不过短短数月,她已经目睹那么多可怕的钩心斗角、刀光剑影。她简直不敢想象,姐姐是如何熬过这朝朝暮暮!镜里朱颜不辞,可是人的心境,却生生被勒得面目全非,一日日老去……
柔仪殿无疑比当年略显局促的棠梨宫奢豪百倍。有时步入姐姐的柔仪殿,看着金玉如尘土,才知“天家富贵”四字的分量。这是无数后宫女子可望而不可即的荣宠,可是她只为姐姐感到心酸不已。
富贵荣宠如何?贵为淑妃又如何?不过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玉娆一直不明白姐姐为何要回宫。那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至少明智如姐姐,断然不会这样做。可是她偏偏这样做了,或许是因为现实,或许是因为孩子,或许是因为复仇?实在,她瞧不出那贵为帝王的男子有何可值得眷恋的。
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然而细想想,这宫里未必没有一丝温暖,比如眉姐姐,比如那个会送姐姐满园合欢养生的六王。
还有……她不自禁地蹙起了眉,暗暗啐道:那个狠心短命的……
念头还未转完,忙忙按住了自己的口,连连合掌:阿弥陀佛,我甄玉娆年幼无知,随口说说,不能当真的!
才许完愿,只觉得耳根后发烫,烧得整张脸都红得透明了。
这一生,最苦便是嫁与帝王家,她再不愿和姐姐一样,一生没入深宫,花开花落,只赖那一位东君主。
其实一开始,玉娆是很不喜欢他的。好不好的,他偏偏是那一位东君主的弟弟!
她一直记得自己初遇时与他说的那一番傲骨铮铮的话:“怎么唯有皇室公卿的男子才是好的么?还是天下女子都要入了皇族之门才能安心乐意!莫说帝王将相,清河王好大的名头,我甄玉娆也未必放在心上。来日若有我看得上眼的,便是和尚乞丐也嫁;只是唯有一样,朱门酒ròu臭,宫门宦海里见不得人的多了去了,我qíng愿嫁与匹夫糙糙一生,也断不入宫门王府半步!”
回来时浣碧拼命埋怨她:“三小姐的孤拐xing子又上来了,好不好地说上那一篇话,得罪了九王。”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又道:“好好儿的,还把六王也扯上了。要知道六王……要知道……”她连连说了两个“要知道”,却实在说不出要玉娆知道什么。玉娆翦水秋瞳在她面上好奇地晃了两晃,浣碧红了脸,跺一跺足道:“太妃这样疼三小姐,九王便是三小姐的养子。”
养子?她倒生了几分好奇,问:“太妃是先帝的嫔妃,他是先帝的幼子,怎么会是太妃的养子?”
浣碧的话说起来便是莺莺呖呖一大篇,玉娆总算理清楚了,——他原是先帝的幼子,先帝最疼的却不是这个老来幼子,而是出身蛮夷的舒贵妃之子,行六的清河王。何况他生母出身极卑微,生子也无宠,连带着他这个皇子也自小不被人重视。因而,他反而更有气xing。
气xing?玉娆想一想,也未必见得。方才自己那样得罪他,他却半点儿生气的影子也没有。这样的人?哼!不是心机太深,便是太无赖!
她气咻咻地想着,胧月却在近旁朝她扮鬼脸笑:“小姨想什么这样入神哪,成了个呆雁儿啦!”
瞧瞧,因着他还被胧月这小娃儿取笑,叫她一口气怎么咽得下去!下回见了他,她一定要……算了,反正也没下回了,谁爱见他呢!
可是谁知道下回见到他,却是在那样九天风雷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