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旧草_作者:书海沧生(127)

2016-12-01 书海沧生

  他摸索到城门前,静静抱住了孩子。

  他瞧不见旁人,旁人也瞧不见他。

  只有那声,不知从何而出,振聋发聩,所有的人听得分明:“千千万万人口口声声为了大昭江山,大昭江山不是一个将军、一个殿下、一个皇上,而是大昭的每座山、每条水、每一寸国土,我手上的这条人命!”

  黑影忽然流着眼泪,仰头大笑起来,状若疯狂,“夫唯万万人为我一人,万万人载我一人之身,万万人不愿我活,万万人求我大赦,我又为何人,善为何人,恶为何人,犹若木jī,生不如死,又为何人!”

  聚了散了,风起云涌,不知打哪里从谁家,又来了个白衣的小将军。

  小将军温柔地从树下挖出了一个纸鸢,细长的手指拂去纸鸢上的灰尘。

  纸鸢上斑斑点点,满是血印。寒风刮得凛冽,他轻轻松开了手,纸鸢便飞过了关山。

  瞎子,恨吗?

  还觉得世事与尔无关吗?

  闻聆忧喜jiāo加地望了望裹得十分严实的辇帐。他这恶毒的小皇叔,当真恶毒得有些手段。等过了三关,平国唾手可得。

  一路上,以太平闲散著称的平国人呼儿唤女,哭泣不停。他想起了死前被缚着手的两万残兵,像一只只被打折了腿脚的家狗,用尽了生命最后的余力,齐齐惨叫起了亡国之音。

  他从未亲眼看着这么多人在自己的眼前失去生命,佳梦城中下起了大雨。年前,盼来的不是雪,竟是bào雨。

  东佾兵士铲着泥土的手在颤抖,他们无法再继续下去,因为那一张张绝望的脸在哀求。他们与这些人一样,穿着战袍。可是,不同的是,见到这等人间炼狱,他们再也不会选择第二条路—宁可战死,也不会投降大昭。

  “这是没有骨头的下场!”闻聆说将士个个心惊胆寒,他的这位皇叔却没有任何表qíng,说了这样一句话。

  “大昭太平太久了,如今绝了皇嗣,正是好时机。”

  闻聆愣了一愣。皇嗣不是早就绝了吗?

  朱红步辇中的那两条腿毫无动静,许久,那人才伸出手,闻聆垂眼,小心翼翼地背起眼前的少年。

  他的小皇叔素来深受皇宠,可只有这一条,让他永生隔绝于王位之外。

  东佾上皇九子闻慡,是个天生的瘸子。

  “皇叔,孩儿瞧这阳靖关一时半刻便可攻下,您不妨先进些食物。这一路行来,上皇唯恐食物不周到,吩咐孩儿带了几个宫中的庖厨,一路上不可短了皇叔的汤食。”闻聆背着小皇叔在阳靖关外的树林中走动,闻慡许久未出步辇,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先前一张紧绷着的脸却是慢慢柔和一些了。他道:“辛苦你了,八皇子。”

  闻聆笑了笑,却不作声。他这皇叔xing子一向孤傲,恐说些什么,便惹得他怒了,反而不美。

  “八皇子,你瞧,大昭好吗?”闻慡凝望着远方,阳靖关中炊烟不绝,却被大雨浇熄,那个城池,如今一片死寂。可是,他知道,一旦日光出来,里面有数不清的粮食谷物、珠宝金币,还有数不清的穿着堂堂冠冕的昭人。

  “好。”八皇子笑了,“闻着就芬芳。”

  闻慡也笑了。饶是前方一片yīn雨,天都在为那场大昭史上出现的最悲惨的杀戮而哭泣,也掩盖不住他们志在必得的快意。

  “天快亮了。”这双腿无知觉地垂着的少年望着天色,神qíng却有些晦涩不明。

  八皇子微微一怔,朝林中又走了几步,才轻声道:“皇叔,两日一夜了,睡一会儿吧,孩儿为您守着。饶是大昭明珠来了,也不怕。”

  少年点了点头,伏在闻聆背上沉沉睡去。林中风动了,八皇子摸到背后少年披着的狐裘,帮他戴上了连衣帽,沉目望了望阳靖关。

  这是东佾人世世代代的梦想,就像láng崽子生下来就会厮杀。

  美梦成真之前,总是无尽的焦灼。

  未入阳靖关,穆王世子等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上卿云简,章咸之盼到了夜想日思的qíng郎。

  降伏三十部落,立下不世奇功的上卿云简,正是失踪已久的huáng四郎。

  兄弟四人还在一起之时,三人知其脾xing,下棋,做学问,每每要求最好,每日三顿拼命加餐,便笑他道:“沽名钓誉入魔深者,四郎也;口舌之yù挥之不去者,四郎也。”

  这样一个huáng四郎,单枪匹马,跪在成觉面前,“殿下,臣幸不rǔ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