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旧草_作者:书海沧生(152)

2016-12-01 书海沧生

  谢由本来还剩两颗牙,这一吓,全吓掉了,老头儿伤心极了。

  后来,就请了一拨又一拨道士。初始还好,一个个摇着铃,念着经,一时似是除了那鬼,确凿不见影了。可过了一会儿,鬼又悠悠钻出来了—“敢问老者,此处为何处?”

  之后,无人能制。

  而后,徽城,却来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大的眉眼十分清淡,话少沉静,小的眼圈儿黑,下巴尖,话多粗糙。大的个子极高,极挺拔,小的却似有什么病,肚子圆滚滚的,眼瞧着四五岁了,却只有两块炊饼摞起来这么高。

  噢,应是个侏儒。

  “扶苏。”

  “做什么?”

  “他们看我。”

  “嗯。”

  “还有呢?”

  “让他们看。”

  “相公。”

  “嗯。”

  “我害羞,看得我不好意思了。”

  “……你且歇歇,歇歇脚,也歇歇嘴。”

  “哦。”

  那炊饼小人儿一时本是笑容可掬,却忽然鼓起腮帮,小脸憋得通红,半晌不呼吸,却似是缩了水,变成了一块炊饼大小。

  一双修长如白玉雕成的手伸了过来。小人儿跳到了那双手上。其中一只手抿抿小人儿跑得太欢快而乱掉的头发,然后把他送到了宽大的蓝袖中。

  众人都看呆了,笑道:“变戏法儿的!”

  小人儿从蓝袖中露出个小脑袋,尖尖的下巴,包子一般的发髻,生得十分可爱,却嘿嘿一笑道:“不是变戏法儿的,我是大妖怪,姓大名妖怪。”

  大爷大娘笑得更欢了,许久,街道上的人安静了,不知谁尖叫了一嗓子“妖怪啊啊啊啊”,所有的人都惊吓了起来,一时间jī飞狗跳,连滚带爬,有些撞到葫芦皮、冬瓜皮、甜瓜皮上,滚得更快更远。

  小人儿缩回脑袋,讪讪道:“凡人没趣儿极了,是吧,扶苏?”

  扶苏默默从口袋中掏出些果仁送入袖中,奚山君抱着啃,滴了口水吐了皮,一向爱洁的扶苏只是无奈,自打他媳妇儿发现了袖口这么一个冬暖夏凉的好去处,就没怎么出来过。

  谢侯要分发家产这事儿挺轰动的,连在山上养猴子的夫妇都听说了。奚山君一想,哎哟,这真是huáng鼠láng饿了半路有人送jī来,便滚了滚,滚进扶苏袖子里,道:“相公,走,天上掉钱了哩。”

  晏二恰巧也在此处上任,扶苏隔世,与他三年未见,颇为挂念。他斟酌一番,映着烛光,在投宿的民栈写了封信。

  刚起了头,身后炊饼小人儿已鼾声如雷。扶苏掖了掖被褥,瞧那小人儿额头光洁,像个浮出水面半遮面的汤圆。他低头轻轻抚了抚她的额,有些不自觉地缓颊笑了。

  那书信又写了几句,却一阵凉风袭来,chuī得纸页隐隐yù飞。窗外有一簇蔷薇,开得还很娇艳,花枝摇曳的时候,遥遥地,便瞧见四个夜叉模样的鬼在半空中抬着藤轿,映着圆月便如下台阶,缓缓来了。

  轿上是个黑衣的青年。

  他下了轿,就趴在蔷薇花旁,苍白的脸上带了些笑,咳嗽道:“兄长来了。”

  扶苏思念他,也笑。他想起了他原谅了奚山君的缘故。他问她:“若我不去,你竟真教二弟死吗?”

  扶苏记得奚山君的回答,她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不通世故的大马猴,她说:“我去了,我一直都在。”

  月亮是橘huáng色的,挂在天上,就那样暖洋洋的。扶苏看着晏二,又转身,有些茫然地找着奚山君的身影,可chuáng榻上空dàngdàng的。他咽了口唾沫,转过身,小小的炊饼人已跳到了黑衣儒生苍白的手背上。

  那个儒生啊,便与小人儿四目相对,一个垂目严肃古板却天xing纯净,一个抬眼满腹计算而笑容天真。

  蔷薇花初绽的甜软香气就在三人之间小心翼翼蔓延。

  小人儿笑眼弯弯,散乱的鬓发被夜风chuī起。她抬头问儒生:“三年不见,可还吃ròu,可曾下棋,可有想我,二哥?”

  可有想我,二哥?

  扶苏撕了榜,走到了谢侯官邸。

  谢侯是个很直接的人,“本侯没有仇人,亲人也多是寿终正寝,什么恩怨qíng仇,一概不要问我,那些道士皆问过,我不认得那鬼。”

  晏二蹙眉,斟酌了一会儿,道:“那可有人生前惦念你?而后,死了不得安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