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奚旧草_作者:书海沧生(45)

2016-12-01 书海沧生

  继而,丹红的唇吐出了二字:“行刑!”

  小孩的额角带着血印,看着锤重重落下。她手中还握着伞柄。

  可等了许久,锤没落下,却有如溪流般的血滴到她的眉间脸颊。

  一滴,两滴,奔涌而来,眼中满是猩红。世间静止了,许久,行刑的汉子如一块巨石,轰然倒塌,惊悚了每个人的每个毛孔。

  内城古朴的钟声响了起来,那扇高大的门再次开启。乔植听到了熟悉清脆的铃铛。六马奔腾勾勒青凤的车徐徐驶来。

  马车外站着一个挽弓的少年,黑发薄唇,广袖像两只快要起飞的纸鸢,在风中作响。

  他微微地笑了,好一个檀郎,“母亲杀母亲的蚂蚁本君自不管,可动了孩儿的,孩儿却不会手软呢。”

  轰然倒塌的汉子额上一支竹箭,不停地渗着血,瞳孔扩散开来,死不瞑目。

  三寸丁愣愣地看了少年一眼,不同于刚才的视死如归,惧意霎时如波涛袭来,棉裤瞬间濡湿了,在冰冷的天气中,尿臊味和双腿间一股热烟好不明显。

  她在被子里已经哭了两个时辰,自觉十分丢脸,无论如何都不肯出来。

  被子外静得骇人,她知道,做了这么无耻的事qíng后,有洁癖的二哥若还肯理她,才真的是出了鬼。

  丫鬟们走动的声音也静止了,不知过了多久,三寸丁肿着眼,没jīng打采地扒开一角被。

  这是她的闺阁,一糙一木、一瓶一器都是二哥添置,没有人间的俗气,也跟她这俗人不大般配。

  窗前坐着一个少年,握着一卷书,半边侧影在雪光中,如玉琢磨。

  “哥哥?”三寸丁抽泣,喊了一声。

  “嗯?”少年没抬头,手枕脸颊,看书看得认真。

  三寸丁指着窗外,又掉下了两串泪和两管鼻涕,“哥哥,下雪啦!”

  “你是觉得我瞎了?”少年收回平素的微笑,淡声道。

  三寸丁泣不成声,“哥哥哎,我知道你这辈子都不想再搭理我,刚巧出来这丢脸一事,我也自觉活不下去了,今天这么多人瞧着,尿chuáng什么的日后连我孙子都知道了哩!我这便撞墙去了,你好好活着,日后莫忘了给我烧几张纸!”

  少年待她一贯没好声色,这会儿却忍不住笑了,真的是白牙秀眉,好看极了。

  三寸丁吸着鼻涕,傻傻地看二哥。少年却一把从被子中把她捞起,放在怀中,蹙眉问道:“城外的云吞真的这么好吃?”

  三寸丁觉得委屈,呜呜哭了两声,头摇得像拨làng鼓。

  少年拨开小孩的刘海,看到一点凝固的血迹,怔了怔,许久,细长温润的手指才放在那一方小小的额上,淡哂道:“你这样淘气,原不必为了一碗不好吃的云吞这样灰心。城东谭老记汤饼云吞做得倒是有几分滋味,待你好了,我让人带到家中来尝一尝。”

  三寸丁只是一味地哭道:“我听闻城外有杂耍人,手中连抛十个八个橘子不落,城外的姑娘们翻花绳也能翻出几百个花样哩!哥哥又不会,做什么哄我?谁钻狗dòng便是为了一碗云吞了,只是我到底时运不济,一出门,灯笼都挂上了,路上黑黢黢的,只能吃碗云吞罢了。”

  她一贯怕死了乔二,可乔二对她有几分好颜色,这憨大胆便横着肚子长,真的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乔二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小孩噤了声。

  他手畔恰恰有一盘清香四溢的腻脂橘,南国贡来之物,极为清甜,少年拿起了两个,在这暖和的小闺房中上下抛了起来,试了几下,又添了几个橘子,细长的十指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那几点如同小灯笼一般的橙红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快,直至少年收起双手,一捧橘子又乖巧地回到他的手心,小孩看呆了。

  少年咳了咳,问道:“你说的可是这般?”

  小孩傻傻地点了点头。

  不知又过了多久,雪下得更大了。时人崔景曾写诗赞雪“chuī落廊花红一点,回首人间白半城”,便是说这雪下的态势。前些日子扶苏在话本子中看到这首诗,倒是愣了愣,崔景并非虚构之人,一时间,心中糊涂,分不清这本子真与假了。

  他在梦中,不觉寒冷,可那些小厮、丫鬟却个个兜着手,抱着暖炉,来来往往的,带了些平素没有的瑟缩,可见是冷极了。说起这些丫鬟、小厮,他又思虑起一桩,觉得话本子极不靠谱了。太尉府中,居然有可称为殿的建筑,而且还是两座,空前绝后,匪夷所思。平素走动的丫鬟、小厮也不过是些大家都有的,可跟在乔二郎君身边的却尽是些宫侍阉人,左右让人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