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琉璃笑着提高了声音:“多谢两位夫人指教,原来要选真正能独当一面的人,不能听信推荐,更不能只看出身,而是先要考究一番,瞧清楚本人是否有那个能耐,能否胜任那份差事。如此,才能选到真正能帮着家主处置庶务的人才。妾身受教了!”
有人笑着应了声“库狄夫人太客气了”,更多的人却立刻意识到不对,略一思量便明白过来——这位库狄夫人说的是如何选管事吗?她说的,分明是朝廷的吏选!裴少伯的新选法中,最让人诟病的就是第一关的试判。这选拔官员要先考量他们判断案qíng、书写公文的能力,和挑选管事先要试一试他们的能耐,说起来还真没太大区别;毕竟为人臣子者,替天子教导庶民、处理朝政,和管事们替主家约束奴婢、处理杂务,的确颇有相似之处,可这事岂是她说的那么简单……王氏脸色微暗,随即便笑了起来:“话是如此,不过适才崔夫人也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其实是极少去外头挑管事的,平日用人都是从世仆里挑选。毕竟他们知根知底,又是打小便知道府里规矩的,总比外头那些厮混于市井间的奴婢qiáng上百倍。其间的道理,日子长了,库狄夫人自然会知晓!”
这话绵里藏针,极有锋芒,琉璃却像没听出来,依然笑着点头:“夫人说得是,有些事原是要慢慢摸索。不过琉璃也听说过,这百年世家,其实也忌讳几家管事们互为姻亲,上上下下把持着家中的要紧位子,到后来,主家要做什么事qíng,还要看他们的脸色。却不知夫人若是遇上这样的qíng形,会如何处置?可会让那几家长长久久如此风光下去?家中如何才能主仆相得,主家能省心省力,管事们也能永世安稳?这些事琉璃都是不大懂的,日后若是有暇,还望夫人能细细教我。”
王氏心里顿时一沉,琉璃说的这些,她自然更有感触——家里世仆多了,难免如此,有时家主弱了,还真拿这些根基深厚的管事们无法可施。但更多的时候,只要家主下了决心,那些管事迟早会被清扫出去,为了一时的权柄面子,把几世攒下的体面和家底都赔得jīng光!要说到长久,也只有那些安分厚道的管事,不贪权柄,当退则退,再为家人求个恩典,倒是别有一番安稳的前程……隐隐间似乎有一连串东西在脑中划过:贞观年间先皇编制、打压高门的《氏族志》,当今帝后前些年将长孙家连根拔起的辣手,对王家、萧家、柳家的株连,皇帝几次指责宰相们未能推荐贤才的愤怒……王氏只觉得仿佛有一盆冰水从头顶直灌到脚下——难道说,天子对这几家高门大族早有不满,这次的事qíng其实不是裴少伯的主意,而是皇帝jīng心布下的棋局,就看谁会跳出来作崇?看谁会贪恋权柄?
她心头发冷,脸上的微笑都有些挂不住了,扯了扯嘴角点头道:“好说,夫人客气了。其实夫人灵心慧眼,有些事我也要多向夫人多多讨教才是。”
堂屋里的官眷们原本多是听一句话便能想出十句意思的高手,不少人听着琉璃那一问,就已感觉有些不得劲,听见王氏这样一答,更是不安起来。满屋子人一时都默然无语,各自暗暗揣测,越想越是惊疑忧虑。
那两盘歪歪扭扭的菜依然醒目地放在众人面前的案几上,却再也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于氏婆媳相视一眼,眼里都带上了笑意。于氏便笑着扬声道:“不说这些俗务了,大伙儿还是先尝尝这两道菜吧,虽是凉盘,搁得太久了却也少些滋味的。”
她又转头看着琉璃笑道:“大娘,这ròu脯是你昨日送过来的那种吧?我品着倒还开胃,待会儿你也教教阿罗怎么做,可不许藏私!”
罗氏也笑:“正是,大娘要好好教教我,我往日里也学了几手,可回家一做,阿家总觉得我做的菜寡淡无味,让我多向你学呢!”
下面有人应声答道:“郡公夫人莫怪老夫人偏心,谁家都是一样的,这隔锅的米,原是要格外香些!”正是十三娘笑着接了话。她这样一凑趣,好几个见机得快的女眷也跟着笑了起来。
琉璃一本正经地点头:“好办得很,下回阿嫂就从我这里带些现成的回去,说是你做的;再做一些出来,说是从我这里拿的。阿母再说你,你不就有真凭实据了?”
于氏哈哈大笑:“你们这几个促狭鬼,打趣了不够,还要作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