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上的人却轻轻一笑,声音也是麻苏苏的好像带着个钩子:“阿燕姊姊?”
阿燕大吃一惊,霍然抬头望了过去。她早在十几年前就巳改姓为狄,这次回长安后也是以西州医家的身份依安氏而居,如今除了极亲近的那几家人,京城里几乎没人知道她的真正来历,依然叫她“阿燕姊姊”的更是屈指可数……车上的人将车帘挑得更高了点,一张丰润的面孔在帘下的暗影里鲜明如画,容颜并不陌生,却比十几年前美得更惊心动魄。一个记忆里的名字自然而然从阿燕的舌尖滑了出来:“雪奴? ”
那张雪凝般的面孔上顿时锭开了一个愉悦的微笑:“姊姊还记得雪奴!’’
早有奴婢上来打起了车帘,雪奴扶着婢女款款下车。她的身段比当年略显丰腴,藕荷色素面雪狐斗篷下,那柔软的线条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微微 起伏,足以让人目眩,脸上却是一派从容沉静。走上两步,她对着阿燕端端 正正行了一礼:“雪奴见过姊姊,姊姊一向安好。”
阿燕哪敢托大,忙起身还礼。眼见着雪奴装扮虽不华丽,但身上的披风,车上的垂帘,样样都不是凡品,心头不由越发疑惑:这位如今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听娘子说过,三年前她曾主动奉上千金,而看她今日这打扮气 派,只怕拿出万金也不会太困难!
雪奴仿佛瞧出了她的疑问,轻声道:“十几年不见,姊姊的气度愈发超脱了。雪奴惭愧,如今不过是一介商妇,实在不敢前去叨扰贵人。还望姊姊见到夫人时,替雪奴向夫人问一声安。夫人当曰大恩,雪奴不曾一曰或忘。”
阿燕心里疑惑略解,这风尘中人从良嫁给商人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看样子,雪奴嫁的大约还是极有钱的富商,而官民有别,以她如今的身份, 没有主动找到裴府去,也在qíng理之中。但不知为何,她心头却愈发有些不安起来,当下只是点头一笑:“不敢当,雪奴的好意,阿燕一定转告。”
“那就劳烦姊姊了! ”雪奴微微欠身,抬起头时,眼中已满是笑意,“今曰难得相遇,雪奴在此曲正好有间别舍,姊姊若是无事,可否到寒舍坐一坐?”
她在这边有别舍?风尘中人、商人妇……阿燕心头突然涌上了一种难以言表的荒谬感,抬眼瞧着雪奴笑道:“却不知妹妹如今该如何称呼?”
雪奴含笑的声音清晰无比:“承蒙这边的街坊们不弃,叫我声何娘子。 姊姊不是外人,还是叫我雪奴就好。”
这答案并不意外,阿燕却几乎失声笑了出来——居然是她,果然是她!只是她的xing子素来冷静自持,越是qíng绪激dàng之时,越能沉得住气。她低低地咳了一声,顷刻间便打定主意,要稳一稳再说,面上便微笑着摇了摇头:“多谢妹妹相邀,只是阿燕眼下还有些琐事,只能改日登门拜访了。”
雪奴似乎没料到阿燕会断然拒绝,怔了怔才笑道:“是么?那倒是雪奴冒昧了。只是雪奴与姊姊十几年不见,如今好容易遇到姊姊,的确有好些事想请教,却不知姊姊何时才得方便?”
她的声音低回婉转,剪水般的明眸静静地凝视着阿燕,里面分明满是期盼。阿燕只觉得自己若是男子,此时大概刀山火海也肯去了,心头一时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正想随口说个明日,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回眸一扫,却见胡饼铺的老板依然满脸憨笑地站在烤炉面前,眼巴巴地瞧着外头街面上的来往人群,竟是压根没有往这边多看一眼。她心里顿时一凛,满腔的复杂qíng绪都化为了警醒。
抬头看着雪奴的眼睛,阿燕脸上的笑容倒是愈发温柔平和:“的确有些不巧,阿燕家里还有些事,这几曰都不好出门。只是妹妹若能得闲,倒是随时可以去寒舍一叙。拙夫姓韩,就住在安远坊十字街东往南第二曲,妹妹一问便知。”
雪奴黛眉微挑,却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反而如释重负地轻轻吐了 口气:“原来姊姊是韩医师的夫人,这就更好说了! ”
她敛衽行了一礼,才低声道:“雪奴不敢欺瞒姊姊,这些日子,雪奴的确叨扰过韩医师几回。原是有一位旧识得了不好让人知晓的病。听闻韩医师医术高明,心地仁厚,便悄悄求到韩医师过来救命,又请他莫要泄露了消息。适才听闻下人来报,说是有生人徘徊巷口,雪奴心里不安,这才特意过来看了看,没想到竟然是姊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