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脸上不由露出了失望之色:“难不成朝廷当真便无人可用了?”
裴行俭抬头看着皇帝:“其实在长安倒还有一位人选。”
李治眼睛一亮:“谁?”
裴行俭温声道:“前兴昔亡可汗阿史那弥she虽被诛多年,突厥人却至今还感念他的恩德,只是其子孙多已亡于苏大都护刀下,才令阿史那都支有机可乘。据臣所知,弥she尚有一子在长安为质。朝廷若封他为汗,或能与阿史那都支分庭抗礼,只是此子才gān心xing如何,倒是需要仔细考量……”
李治断然摇头:“此人不可用!他的父兄都死于苏海政之手,若放他归乡为汗,谁知他会不会起反心?何况要封他为汗,必要先为弥she翻案,这岂不是昭告天下,大唐当初是错杀了忠良?这让朝廷颜面何存!”
裴行俭心里一声长叹,声音倒是平静如初:“如此,朝廷便只能静观其变。陛下也不必太过忧虑,阿史那都支虽有láng子野心,胆色与才gān却均不足以统领十姓,久之必招怨望。朝廷可先封官爵,稍加安抚,待他反迹已著,人心尽失之时,臣愿领偏师一支,一举平定此獠!”
李治思量片刻,点头道:“也罢,日后若如裴卿所言,朕定会让你如愿!”
裴行俭长揖及地:“多谢陛下!”
李治笑着摆手:“不必多礼,日后之事且不说他,守约,如今西域局势未定,你可知朕为何要召你回京?”
裴行俭垂眸缓声回道:“臣不敢揣测。”
李治皱了皱眉,上下看了裴行俭一眼,目光里带上了几分掂量。裴行俭安然地站在那里,眉梢都没有动一下。紫宸殿里一时静了下来。
良久之后,还是李治叹了口气:“不知守约可还记得,当初你曾与朕说过,权臣只会左右朝廷一时风气,铨选则关乎大唐万年根基。这些年来,朕屡次命人整顿选制,他们却不是托言积重难返、无力整顿,便是乘机遍植党羽、谋私渔利。十年之中,何止换了十人,铨选之弊竟是愈演愈烈!”
大约想起此前种种,他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怒容:“还有朕的宰相们,我几次三番让他们举才荐贤,他们倒是侃侃而谈,说什么无人荐贤,是因为朕不够心诚,以致被荐者尚未得用,荐人者已因结党之名获罪。如今朕倒是以诚相待了,给他们宰相之位,让他们虚怀纳才、放手荐贤,结果如何?一个个还不是沽名钓誉、尸位素餐!”
裴行俭只得欠身行礼:“陛下息怒!以大唐人才之盛,何愁无人为陛下分忧。”
李治“哼”了一声,脸上的怒火渐渐变成了无奈:“我大唐人才的确鼎盛,奈何德才兼备、胸中无私,又能识人之能者,卿可能替朕再找一个出来?”
不待裴行俭回话,他摇头一笑,脸上满是感慨:“当年你离开长安前与朕说的那番话,这些年里,朕常自回想,每每感慨万千。如今,太子尚是年少力单,朕却是病体缠绵,守约,朕问你,如今你可愿为社稷,为太子,革新选制,匡正乾坤?”
最后这四个字被他说得格外意味深长,几乎能听到余音在殿内袅袅回响。裴行俭心头一震,抬眼看了过去。却见一直低头站在绳chuáng旁的宦官也猛地抬起了头来,对上自己的目光,又忙不迭地低下头去。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裴行俭已认出这张曾在王伏胜背后亦步亦趋的面孔,目光在宦官所穿的五品服色上一扫,埋在他心头多年的一个疑团顿时豁然而解。
他不由又看了看李治,皇帝的目光中分明满是殷殷期待,却让他嘴里一阵发苦:圣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边用的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让臣子做的又是什么?
按住心底的叹息,裴行俭肃容长揖了一礼:“臣得蒙陛下赏识,便是肝脑涂地,亦不足报圣恩之万一。只是陛下之赞语,臣却受之有愧。臣在西域多年,未能令边境清平,已是惭愧无地!”
李治摇头叹道:“西疆之事,原是不能怪罪裴卿!”
裴行俭的声音愈发沉肃:“多谢陛 谅。臣有自知之明,陛下所云革新选制,若是指拾遗补缺,重定章程,臣虽不才,亦愿勉力一试,万死不悔。只是‘匡正乾坤’四字,臣却万万不敢当!”
李治眉头一皱:“裴卿何必自谦?”
裴行俭放缓了声音,一字字道:“陛下乃万乘之尊,一言之决,关乎万民,一念之忧,牵动四海。如今陛下chūn秋正盛,乾坤清明,政通人和,虽有隐忧,尚不足为患。臣不敢越矩,还望陛下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