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不由一呆,忍不住问:“那她的积蓄呢?还有雪奴,难道也被赶出来了?”
裴行俭嘲讽地笑了笑:“积蓄?他们之所以要将雪奴的母亲赶出门去,为的就是要将钱财悉数扣下了,不然高门贵女身价惊人,霍家又拿什么给新妇做聘礼?至于雪奴,那时她母亲刚刚怀上她。”
这也……琉璃简直无语,半晌才道:“这样的事,难道她不会去告么?”就算照样被休,嫁妆总要拿回来!
裴行俭摇了摇头,语气微冷:“按律,不孝,可判死罪。”
也就是说,她如果敢告到官府,只怕连活路都没有!在西州的时候,那个儿媳妇不就被私通和尚的婆婆硬安了个不孝的罪名,差点被害死吗?琉璃只觉得胸口一阵发堵,皱眉问道:“那她们,她们后来……”
裴行俭淡淡地道:“雪奴的母亲走投无路,只能回长安重cao旧业,到雪奴六七岁上,终于熬不住一病死了。是她旧日的姐妹将雪奴抚养长大,jīng心调教了一身的本事。只是她刚刚一pào而红,就被临海大长公主的人看中,qiángbī着买做了奴婢,送到了咱们这里。”琉璃点了点头:“难怪!”难怪她会选择回平康坊,难怪她说自己心愿未了,大概对她而言,替母亲讨回公道,才是一生里最重要的事qíng!
裴行俭显然知道她的意思,点头“嗯”了一声:“此女的确是谋事深远,心志坚定,离开咱们家没多久,就成了北里一等一的红人。她又舍得花钱,愿意结jiāo三教九流,过了几年,在那一带已能呼风唤雨。如今北里的月旦评,就是在她主持下渐渐成了风流盛事,由此,在整个长安城里,她也算是初成气候。”
“月旦评?”这个词琉璃倒也听说过,似乎是名jì与士子互相评点的酒宴,常有妙语流传出来,只是,“这跟气候不气候的,又有什么gān系?”
裴行俭笑道:“平康坊原是士子云集之所,这士子、选人要博个前程,才华固然不可或缺,有贵人提携却更是要紧。他们如何才能入那些贵人的眼?一是靠关系,靠投卷自荐,二就是靠出名了。有才名在外,自然更容易得人青睐。因此,月旦评声势越响,士子们就越是趋之若鹜。”
“等到有才有貌的士子来得多了,那些有心招揽才俊的贵人自然也会留意此事。比起旁人推荐,自己寻摸,在月旦评这种场合直接选人,省时省力,何乐不为?到了后来,就是权贵子弟想在科举和吏选之前为自己造出声势,往往也会借助于月旦评。如此一来,借力打力,借势成势,她又怎能成不了气候?”
原来月旦评就是长安城的名士制造中心和高端人才市场啊!琉璃恍然大悟,不过她更关心的还是故事的后继:“那霍家人呢?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付他们的?”
裴行俭神色多少有些复杂:“早在七八年前,雪奴就查到了她父亲为官的劣迹,设法揭了出来,让他拿出毕生积蓄打点之后,得了个丢官去职的下场。这几年两个叔叔来京城待选,也被她设计得名声扫地,láng狈离京。此次卷进来的霍标是她最小的叔叔,当年她母亲进门时霍标才四五岁,身子极弱,还是她母亲jīng心照顾、多方调理才好转的。可她母亲被赶出去时,他却追在后面丢了几块石头。”
“那石头,雪奴的母亲拣了块一直带在身边,临终时留给了雪奴,让她也好好收着,一生一世都不许丢,因为那是霍家人送给她们母女的唯一物件。”
这句话,由裴行俭那么温润平和的声音转述出来,都似乎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琉璃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霍家兄弟有今天原是咎由自取,可雪奴的母亲,那样一个爱则飞蛾扑火、不顾一切,恨则刻骨蚀肠、死亦不休的女子,到底还是……她忍不住叹气:“可惜了!”
裴行俭点了点头:“的确可惜。霍标我仔细瞧过,才gān风度都是难得的,就是功名心热了些。幼时受人挑拨,不分好歹,也不算什么不赦之罪,如今却落得身败名裂。雪奴如此行径,对母亲固然是尽了孝,对父族却到底太过。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不曾把自己当过霍家人,可大好人生,又何必làng费在报复他人上?”
这话说得!琉璃回头白了他一眼:“我是说雪奴的母亲可惜,霍标有什么可惜的?要是没有雪奴的母亲,他不过是个破落人家的病秧子,既然他能恩将仇报,难道还不许别人以直报怨?如今他好歹还有副好身子骨,怎么算都不亏!要依我看,雪奴对他们一家子已经手下留qíng了。都说欠债还钱,欠命抵命,她只是把这家人打回原形了而已,公平得很。至于大好人生,若是快意恩仇都不能,那还算得上什么‘大好’?”裴行俭怔了怔,笑了起来:“好,好!你们都是一身侠骨,快意恩仇,我就是个乡愿的俗人,你别嫌弃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