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敬玄忙欠身行礼:“陛下过誉了,臣惶恐!”他的姿态依旧恭谨,神色也依旧沉着,只是眉梢眼角到底还是流露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光彩。
李治的目光在李敬玄脸上转了转,感慨地叹了一声:“朕何尝过誉?想那数月之前,裴卿在朝堂上侃侃而谈时,朕虽当场就应了,心里却着实没什么把握,这以身言书判选才,以长榜公布天下,事事并无前例,焉知后果如何?如今看来,裴卿所言果然不错,他这吏选之改,的确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李敬玄脸上的光彩微微一暗,嘴角却立时露出了笑意:“陛下说得极是。此次吏选,裴少伯事必躬亲,勤勉之极,各司同僚不计得失,通力合作,唯恐有负陛下所托,方有今日局面。”
李治瞧着李敬玄的笑脸,笑容里也添了几分真正的愉悦:“话虽如此,若无李卿坐镇,诸事也不会如此顺利。朕虽在深宫,却也是听说了‘裴李’美名的。”李敬玄袖子一颤,垂下了眼帘。“裴李”,天晓得这是谁传出来的说法,不知qíng的人,只怕都以为那裴行俭才是吏部主官,而他李敬玄不过是个副手!偏偏如今人人都在当美名传诵,连圣人都觉得这是个好名号!他胸中百感jiāo集,脸上的神色却是更是谦和:“不过是戏言而已,当不得陛下如此夸赞。”
李治哈哈一笑:“不是朕夸赞,是长安人夸赞,是各地的选人在夸赞。想必不出数月,‘裴李’之名就将传遍天下!”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说来也是朕疏忽了,今日原该把这‘裴’也传来才是,如今宫里都流传着他面铨选人时出的几桩奇事,朕倒想问问他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
李敬玄也笑:“不怕陛下笑话,微臣也曾问过裴少伯几回,少伯却是守口如瓶,不肯多说,陛下若能问出来,那是再好不过。只是今日少伯家中似乎有事,他午前便已封卷离台,陛下只怕得改日再寻他回话了。”
“午前就回去了?”李治挑了挑眉,随即便笑骂了一句:“他倒是会躲懒,亏得李卿还说他勤勉!”来回踱了几步,他明显有些意兴阑珊,“今日也不早了,李卿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待我改日将守约拿来审问时,定会叫李卿也来听听。”
听着这漫不经心的语气,李敬玄一颗心更是往下沉了沉,面不改色地笑着欠身应诺,退后几步,转身离开。
李治瞧着他的背影,细长的凤眼里光芒闪动,嘴角的笑意也渐渐变得意味深长。案上那卷名册,不知何时已被他牢牢地攥在了手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名册一放,扬声叫了句:“来人!”
在殿外守候的宦官宫女们应声而入,领头的窦宽走近几步,低声回道:“启禀陛下,皇后适才来过,听说陛下在召见李相,便回去了。”
李治微微点头:“她说了有什么事么?”
窦宽笑道:“也没什么,就是眼见要立夏了,宫中要给诸位大臣准备冰赏,皇后想问问陛下有什么吩咐没有,譬如李相这样双喜临门的,要不要再添一份?”
“双喜临门?”李治诧异地看了窦宽一眼,窦宽却只是摇头:“奴婢也不大清楚。”
李治往窗外看了看,站了起来:“去含凉殿!”
此时含凉殿却是格外热闹,无数箱笼齐齐整整地从大殿一直摆放到了廊庑下面,各处的管事宫女进进出出,人人步履轻快、满面笑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飘动的半臂和披帛,宛如大群的彩蝶翩然飞舞。李治一进院门,心qíng不由便是一振。
武后大约原本就在前殿,通传声刚落,便快步迎了出来。她身上穿着件绣银丝对鹤图案的月白色高腰襦裙,头上只有一根简简单单的珠钗,钗头上一颗拇指大小的浑圆珍珠在斜晖中光芒流转,那满院子五彩缤纷的夏装顿时都失了光彩。
李治下了步辇,笑着扶住了她的手:“媚娘又在给大伙儿发什么好东西了?”
这称呼李治已很久不曾用过,武后眼里光芒闪动,笑容更是妩媚:“陛下就不要笑话臣妾了,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这几年里库里存下的一些丝罗纱縠而已,白收着也是可惜,所以乘着发冰例,把这些都拿出来,上好的赏给宗室百官,余下这些给宫人们分分,这些轻薄娇艳的料子,眼下正好让她们穿出来,也让咱们宫里的山山水水添些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