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的秀眉微微一挑,目光顺着鼻梁落在了琉璃脸上。琉璃也满脸诚恳地仰视了回去。横竖她的确没说谎,最多只是没把真话全说出来;横竖她再生几个胆子,也不敢对这位千古一帝不利;横竖她的这具皮囊早就众叛亲离地死过一回了,那她又有什么好心虚好胆怯的?
武后的脸色慢慢yīn沉了下去,突然“当”的一声把那只玛瑙杯丢在了面前的案几上,冷笑道:“好一张巧嘴!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敢欺瞒于我,说自己胆小糊涂,我看你是伶俐过头了!”
“算算这三年里,我给过你多少机会?这几个月里,那孽障又闹出了多少笑话?他算我哪门子的侄儿,算哪门子的武家后人?只怕早就把我当做了仇敌,要毁了武家才甘心!你呢,你明知他心怀怨望,却照样一声不吭。我今日若不是问到你,一句句bī着你说,你是不是准备看着那孽畜倒行逆施,看着我养虎为患,也要明哲保身,生怕多说了一句话,损了你的富贵平安去!”
这些诛心的话一句句劈头盖脸砸了下来,琉璃一惊之后,心里倒是松了些:武后肯骂自己,总比先前要好得多!她忙憋住口气涨红了脸,听到最后,更是头都抬不起来了:“琉璃该死,琉璃有负殿下深恩,以后再也不敢了!”
武后重重地吐了口气出来,冷笑道:“再也不敢?这便宜话你少说两句也罢,你这样的伶俐人,不敢做什么很稀奇么?只怕让你敢做什么,倒要难得多!”
琉璃心里哆嗦了一下,武后还真是,把自己给看透了……她暗暗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应承道:“皇后息怒,日后琉璃但凭殿下吩咐,绝不敢迟疑推诿。”
武后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之后才一字字道:“好,那你就记住今日你说过的话,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记牢了。”
琉璃大气都不敢出,等着她的下文,却只等到一声断喝,“下去吧!”
琉璃差点又是一个哆嗦,忙磕了个头,手撑地面想站起身来,可膝盖早已没了半分知觉,起身之间竟是差点摔掉。她忙咬牙稳住了身形,拖着两条渐渐变得钻心刺痛的腿,弯腰退了出去。
六月的日头明晃晃地照在仪鸾殿外的白玉台阶上,那炙热的白色光芒几乎能刺得人双眼生疼。然而走在这石阶之上,烈日之中,一股冰凉的恐惧却后知后觉地爬上了琉璃的脊背——武后不会就此放过自己的,她一定已经有了什么筹划,而自己还不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过关!
远处的宫墙下,洛河波平làng静,粼粼水面反she着刺目的阳光。琉璃的目光顺着河流奔涌而来的方向看向了西面的群山,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真的太大意了,这件事她应该早点告诉守约的。而如今他还在长安筹备今年将在两座都城同时举行的吏选,上封信倒是说快回来了,但愿他能早些回来,不然的话,武后想出的招数自己可不一定抗得住……该死的,到底是谁,在武后面前把自己卖了个gān净!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台阶上,那dòng开的殿门看去是如此幽暗而深邃,就像……就像武后适才看她的眼神!
此时,在殿堂深处,武后那双令人心惊的凤目里却已没有了半分yīn郁,反而是光芒闪动,嘴角也慢慢地翘了起来:“你说得不错,库狄氏果然没教我失望。”
玉柳暗暗松了口气。殿下这几日一路追查旧事,面上虽是不动声色,身上的寒意却是越来越重,好在库狄氏还算识趣,总算让皇后的心qíng好了些。她忙点头笑道:“华阳夫人虽是胆小糊涂了些,对殿下倒是不敢有二心的,今日能将当日实qíng合盘托出,也算是没有一错到底。”
武后眉头轻挑:“不敢有二心?这个库狄氏只怕连心都没有,哪里能有二心?至于合盘托上……”她嗤笑了一声,满脸都是不以为然。
玉柳好不惊讶,“难不成她还是没跟殿下说实话?”
武后神色淡漠地摇了摇头:“她这般伶俐的人,谎话大约是不会说的,只是若想让她把实qíng都合盘托上,那就更难了!”
玉柳抬头往外看了看,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那殿下今日为何让她就这么走了?总要教她把实话都吐出来才好!”
武后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让她把实话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