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缩着脖子,一声也不敢吭。
问话的侍卫不由火气更盛,厉声道:“这般废物,留着何用,还不如宰了清静!”
好些侍卫都和苏味道异样,从早起便滴水未进,此时又是惊惧jiāo加,听到这句,心头憋着的那股邪火顿时烧了起来,纷纷应和不迭,xing子里bào躁的更是围了上来,就要拿那向导出气。
一片混乱之中,有人喝道:“住手!”
裴行俭不知何时已带马过来,缓缓扫视了这些侍卫一眼。被他这么一看,众人就像被当头浇了桶冰水,都讪讪地低下了头。
在一片安静之中,裴行俭的呻吟愈发显得清晰沉稳:“你们都是大好儿郎,跋涉万里,所为何来?是建功域外、杨威四海,还是撒泼打滚,怨天尤人?不过是两具同袍的遗骨,难不成就把你们的胆子都吓破了?
看看咱们脚下的这片戈壁,当年侯军?侯大将军平定高昌时曾走过,苏定方苏大将军扫dàng叛乱时也曾走过。路有遗骨,正说明咱们没走错方向!他们当年创下赫赫成名,建立不世功业,是何等荣耀。你我同样是身负huáng命,同样上有苍天庇佑,下有厚土托承,只要锐意向前,自然也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生为大唐男儿,这才叫不枉来这西疆走一道,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至于迁怒于人,打杀庶民,杀得再多,又算什么本事?”
他的声音并不如何慷慨响亮,一字字道来,却如木桩般敲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几个闹事的侍卫更是满脸通红:“侍郎息怒,我等再也不敢了。”
裴行俭点了点头,语气微缓:“我也知道,你们并非胆怯,只不过是太过忧心,忧心找不到水源,也忧心找不到正道。不过皇天后土在上,先辈英灵未远,只要我等心诚志坚,眼前这点艰难险阻,何足道哉!”
他下马走了几步,站在沙坑之前,沉声喝道:“来人,设香案!”
几个亲兵应诺一声,从行囊里七拼八凑,居然变戏法般真的拼出了一张小小的香案。裴行俭仔仔细细地擦净了十指,亲手点燃香火,闭目默然祝祷。
在荒凉的戈壁中,惨白的尸骸旁,这副景象简直诡异的难以言表,可不知是裴行俭一路上积威太深,还是刚才对鬼风的语言太过惊人,所有的人在愕然之余,也都渐次低下头趣,跟着他默默祈祷起来。
良久之后,裴行俭才睁开双眼,原本沉静的面容更是一片肃然:“井泉不远,大事可成,跟我来!”
他低头捧起沙土撒进坑里,这才翻身上马,毫不犹疑地走向了西南方向。亲兵侍卫们自然也纷纷上前填土铺石。不过片刻,那两具无名的骸骨便再次被深深地掩埋在异乡的huáng沙之下。
太阳早已过了中天,鬼风过境后戈壁上一丝风也没有,西斜的阳光直she在众人的脸上,不少人都渐渐头昏眼花起来,瞧什么都仿佛带上了一层雾气。
因此,一刻多钟之后,当众人跟着裴行俭转过一处红柳林,一泓湖水陡然出现眼前时,几乎每个人都揉了好几下眼睛,才嘶吼着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向水边狂奔而去。
苏味道忍不住也跟着跑了过去。湖水十分清澈,带着新鲜净水特有的甘甜,他手里还有半囊一直没舍得喝完的水,并不是十分焦渴,却也左一捧右一捧地喝了十几口才渐渐停了下来。
在人喊马啸的欢腾中,不知是谁叫了声“裴侍郎”,苏味道跟着众人回头看去,只见裴行俭依旧站在山坡高处,他的身形瘦削修长,却只有一种山岳般的沉凝伟岸,就只有静静地站在蔚蓝的天幕下,让人几乎忍不住要膜拜下去。
有人喃喃道:“神人!裴侍郎真真是神人!”
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苏味道缓缓地点了点头。是的,自己曾经熟悉的那个睿智而温雅的吏部选官或许不过是个表象,眼前这个威严肃穆、深不可测的男子,才是真正的裴侍郎。
然而五天之后,当一行人顺利走出贺莫延礋,又马不停蹄地横穿伊州,来到庭州城外时,他却不由再一次迷惑起来----大约因为裴行俭日前成使人知会过庭州守将,此时庭州城外的官道两旁竟聚集了不少人,颇有些夹道相迎的架势。裴行俭并未避开,反而带马迎了上去,脸上更是慢慢露出了一丝奇异的笑意,仿佛是远行的国王,回到了自己的领地。
欢迎的人群瞧见裴行俭,也猛地爆发出一阵欢呼。有老者捧着酒爵带头迎了上来。裴行俭下马接过,二话不说仰头喝了下去,欢呼声顿时更为响亮。不断有人载歌载舞地上来献酒,裴行俭也是来者不拒,脸上的笑容竟比酒香还要醇厚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