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烈的脸上却没有太多表qíng,只是缓缓转头望向了东方。
那是日出的地方,也是大唐所在的方向。
一轮红日终。于从糙甸深处缓缓升起,万丈霞光将糙原染得一片金红。 苏味道站在霞光之中,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也融进了这灿烂辉煌的光芒里。他的眼前,使团侍卫有条不紊地收拢俘虏;西州子弟欢呼着冲向不远处的金帐;裴行俭则和方烈并肩站在一起,笑容竟是前所未有的飞扬……作为阿史那都支的牙帐,轮台的这片营寨并不小。待得这支“行猎 队”将营寨全部控制在手、捜索完毕,又休整了一番,日头巳划过中天,沉向远山。裴行俭将队伍分成了两部,一队随王方翼留守轮合——方烈的心腹已拿着阿史那都支的令箭前去通知各部酋长前来议事,他们只用坐等对方 自投罗网便好;裴行俭则带着最jīng锐的人马继续奔袭李遮匐的老巢。
苏味道便被划在了留守的队列,他听到消息,忙找出门去,好容易才在一处大帐外寻到裴行俭,他却正在劝说方烈:“李遮匐的胆魄你还不知?只要让他晓得都支的下场,说不定都不用咱们劝说他便会束手待擒!你留在这里协助王副使就好,又何必还要跑这一趟?”
方烈却并不买账:“那你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裴行儉笑道:“自然是要把这功劳把牢了,坐实了,不然若是让姓李的跑了’我这十几年的布置,岂不是白忙了?”
方烈也笑了起来:“那我就更得去了 !不瞒你说,我是想带我家二郎去碰碰运气。”
裴行俭恍然失笑:“原来如此,可怜天下父母心!米大和白三也都说自己不要封赏,只要我带上他家儿郎。你放心,那边若是一切顺利,我就让二 郎和他们去打头阵!你还是莫要去了,王副使是要留下来经略安四的,他 为人端方重义,你且好好辅助于他,日后在这边自能多一层保障。"方烈笑着抱了抱手,也不多说,转身大步离去。
他们说话并未避人,苏味道虽隔得不近,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心里不由愈发翻滚:自己还是猜错了,原来为了今日,裴侍郎竟已布局十几年!这份眼光……见方烈离开,他忙上前一步,对裴行俭抱手行礼:“侍郎,多谢侍郎体谅,属下斗胆,还请侍郎给属下一个机会,让属下追随侍郎,也好亲眼瞧瞧敌酋归降的盛况。”'裴行俭上下瞧了他两眼,点头笑道:“你若不怕辛苦,就随我来吧。”
苏味道兴奋地抬起头来:“多谢侍郎成全!侍郎此番功绩,上可追定远,下可垂青史,他日侍郎出将入相、凌烟留名之时,这万里奔袭、轻取敌酋之事更会是一段千古佳话。味道全凭侍郎提携,方能适逢其会,又岂敢提辛苦二字!”
“出将入相?”裴行俭微微有些出神,到底还是规然一笑,“日后你会有这一日的! ”他拍了拍苏味道的肩头,回身走到早已列队完毕的人马前面, gān净利落地纵身上马,马鞭一挥,带头奔向了糙原深处。
早已憋足了劲的西州子弟和使团侍卫“嗷”的一声呼喝,撒马跟了上去,上千匹骏马迅速汇成一个巨大的箭头,势不可挡地直she南方。
苏味道却呆了一下才忙忙催动战马汇入人流,心头犹自惊疑不定:自己没有看错吧?刚才那一刻,裴行俭的笑意虽然依旧从容,却分明没有什么喜悦,反而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
抬头看着那个一骑绝尘的孤独背影,他心头原本消散的迷雾不由变得愈发浓厚:裴侍郎到底在想什么呢?这次万里奔袭,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走在最前面吧?永远都是那么沉稳冷静,令人安心,却又永远都是那么遥不可及。
就像,远远的天山上,那轮刚刚升起的月华。
第十四章空xué来风平地生波
八月的午后,阳光有种特别的金huáng色调。用姜汁反复烤过的邢窑白瓷碟,侧着光看去,碟底有一层淡huáng色的光泽流转不定,仿佛染上了一层阳光,又仿佛是碟心那滩从泥金里沉淀出的金水,透过那层薄薄的雪白瓷胎, 将颜色印在了底盘上。
琉璃小心托稳了碟子,将手中鼠须笔的笔尖斜伸着蘸了一层金汁上浮起的轻胶,再将笔尖裹上碟心的金汁,这才在画卷上细细地描补起来。
她的笔下,一幅六尺的横卷看去已十分jīng致工丽,无论是那碧绿的垂柳、微青的湖水,还是湖畔盛开的绛色牡丹,柳枝掩映的金碧亭台,都被画得细致入微,整个面画的色调更是浓郁富丽。琉璃在飞檐、坡顶和柳梢上 又补上了一层金色,就像是此时的阳光也洒进了画面里的chūn日宫廷,为这片浓丽chūn景添上了最亮丽的一笔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