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摇头:“过了这段日子再说,子隆大约是不愿意收这些东西的。”
琉璃奇道:“这是为何? ”对了,裴行俭这次回来,亲朋好友差不多都上 门恭喜过,裴炎却没有登门,难道是他们政见不合?
裴行俭笑道:“你是不晓得他的古怪处。”
古怪?琉璃还想再问,裴行俭却不想多说,揽着她便往内院走去,琉璃顺口换了问题:“今日不是有事么,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裴行俭脚下顿了顿,竟没有作声。
琉璃转头一看,正对上裴行俭深黑的眸子,沉沉的满是yù言又止的复杂qíng绪。琉璃立时明白了过来。早在一个月前,北突厥那边就传来两部叛乱的消息,唐军节节失利、损失惨重,皇帝原定的冬至到泰山封禅都因此取消了。当时她就猜到,裴行俭只怕很快就会被派到北疆。可此刻真正面对着这件事,她胸口却依然是一阵闷痛,好容易才透出一口气来:“你,什么时候走?”
裴行俭低声道:“就是这个月底。”
也就是说,满打满算,他在家里也待不够一个月……琉璃心里愈发闷得难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行俭温声道:“你放心,我这回再不用冒半分风险,圣人不但集中了那边的兵力,还特地调拨了十八万人马,加起来足有三十万大军,我就是想输也不容易。”
他瞧着琉璃,笑着挑起了眉:“你看,如今我这品级总算是赶上你了,总得再加把劲,也好搏一个封妻荫子不是?”
琉璃知道他是在宽解自己,领qíng地笑了笑,却实在没办法多说什么。 裴行俭也没再作声,只是轻轻拍了拍她。两人回到上房,婢子们满心欢喜地端水捧巾过来,瞧见两位主人的神色,又大气不敢出地静静退了下去。好在没过多久,几个孩子也从族学回来了,瞧见前头那座金山,难免个 个都有些兴奋,连嗓门都比平日高了些,待得听裴行俭语气平淡地说了对这些物件的处置,都愕然张大了嘴。
还是参玄先摸着头笑道:“阿爷好气魄!只是能不能让儿子也去马场转转?这地道的突厥良马,儿子也想挑两匹骑骑。”
裴行俭的神色柔和了下来:“好,过两日我便带你们一道过去,每人都挑两匹。”
参玄兴奋地握拳击掌:“多谢阿爷! ”延休和庆远的脸上也绽开了一模一样的欢喜笑容,庆远更是问道:“既然可以送人,那同窗的族兄弟是不是也可以去挑马?”裴行俭淡然道:“不可。”
庆远怔住了,呆了片刻才道:“阿爷不是说大丈夫当以财为轻、义为重么?”
裴行俭瞧着他笑了起来,“我却没说过,大丈夫可以慷他人之慨。若是日后你们建功立业,所得赏赐,自然可以随意送人。可若是取家财奉同窗, 以博慷慨之名,这又算什么?只怕原本与你们真心相jiāo的同窗,日后也难免会存上别的意思;至于那些因此才凑上来的,更是居心难料。不信你们去瞧瞧那些招摇过市的làngdàng纨绔,哪个不是被这些所谓好友捧出来的?”
一席话说得三个孩子都沉默下来,好一会儿延休才问道:“阿爷,难不成如今跟咱们愈发远了的那些人,才更值得相jiāo?”
裴行俭摇头道:“这也难说。这些远着你们的,有些只是爱惜名声,或是羞于奉承。可这世上还有一种人,自以为笑傲王侯,其实不过是心胸狭窄罢了。真正笑傲王侯者,自然待王侯如待布衣,又岂会巴巴儿要在王侯跟前摆出目无下尘的姿态来?这种人,心正者也就罢了,若是心思不正,只会比小人更可怕。
jiāo友原是贵乎知心,与贫富贵贱并无gān系,这要看眼力,也要看缘分。 不过你们如今还在学里,真正用心险恶之人还不容易遇上,便是一时看错了人,也没什么打紧。日久见人心,旁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值不值得相jiāo,这两年慢慢看着,自然能分辨出来。
最要紧的,是你们自己一定不能为权势名声所迷,失了本心。权势名声,原是世上最迷人心窍之物,却也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若是半点没有,固然是难以成事,空怀抱负,可悲可叹;但若有了它们便自以为高人一等,那更是蠢物一个,可笑可怜!你们都要记住,大丈夫立于世间,靠的不是外物。”
瞧着三个孩子若有所思的模样,琉璃不由松了 口气,她这几天也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几个孩子,却没法说得这么透彻,孩子们也不曾这么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