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上下打量着延休,神色也有些激dàng:“四郎,这几年你做得很好, 比我想得还要好!”
延休脸上似哭似笑,停了片刻才闷声道:“阿爷,您的身子好些了吧?” 裴行俭点了点头,瞧着延休眼睛越来越红,又笑道:“对了,今日之事你 可不许告诉你那位师傅,不然还不得让他得意好几年?”
延休呆了一下,还没开口,一旁的云伊巳cha嘴进来:“他不说就不说,难 不成这世上只有你家四郎才长了嘴?”
琉璃吃了一惊,回头看着云伊。两人下午巳说了半天的话,她自然知 道,念玉的父亲几年前就过世了,不过那时云伊还没说要去洛阳,怎么听这 口气她眼下竟像是已拿定了主意?
云伊脸上微红,却是满不在乎地扬眉笑道:“你们以后都能到处走了, 我怎么就不行?再说念玉也大了,我这做阿娘的,难道不该带她去中原开 开眼界?”
延休悄悄抹了袜眼睛,笑着帮腔:“正是!明年等我回了洛阳,定会带 姨母和妹妹到处好好去看--看。”
琉璃不由恍然,难怪延休这次能如此轻易地联系上云伊,大概这本来 就是麹崇裕jiāo给他的任务吧?如今慕容仪决定远走,麹崇裕在家族和朝堂 里又是地位超然,他的确不用再压抑自己。而在云伊的心里,其实也从来 都没有放下过他……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叹道:“你们开心 就好。,’
裴行俭走到她的身边,在长袖下握住了她的手’眼里满是温柔的了然。 琉璃只觉得一股暖意从指尖流到心头,脸上不由露出了微笑。
云伊夸张地叹了 口气,拉着念玉转身就走:“走吧走吧,咱们可别碍眼 了 ! ”走出几步,又回头招呼延休:“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难道你家阿爷 还能再跑了不成?”
延休“啊” 了一声,尴尬地摸了摸了头,欠身笑道:“儿子告退。”
琉璃脸上发热,忙往回抽手,裴行俭却不动声色地扣紧了手指,带着她 往营地外走去。琉璃忙低声道:“快放手!你这是做什么,也不怕别人认 出你?”
裴行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认出又怎样?在西疆,如今好些人都知 道,有个闲人邓九,除了年纪有些对不上,跟已故的裴将军竟有八九分的相 似,因此,裴家故人们对他都是格外照看。”
啊?他这招还真是……琉璃又是惊讶,又是好笑,转头看着他,心里突 然一动,如此说来,以后他以这个身份留在她身边,好像也不会让人太过疑 心。如今随着薛怀义出入后宫,洛阳贵妇养面首简直蔚然成风,就算有人 发现她身边有个“酷似亡夫”的男子,也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这样一来,会不会太rǔ没他?
裴行险柔和的目光仿佛一直看进了琉璃心底:“你忘了?世间再无裴 行俭。他能做的事都做完了,日后就是面对恩师面对先帝,也是问心无愧。 你和李公是对的,天下之事终有定数,只要尽力而为过,便没什么可遗憾。 如今的我,不过是西域道上的邓九,是陪你画遍天下山水的人。琉璃,你是千年之后来的人,这一世,我总要陪你到百年,至于别的事,我都管不了,也 不会去管了。”
琉璃怔怔地看着他,他果然什么都听懂了,所以他知道大唐终究会有 自己的命运,不是他们可以改变的,所以他真的可以放下一切……“世间再 无裴行俭”,这曾是她心底最深的伤口,此刻却动听得令人沉醉。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出营地,顺着刚刚被人踩出的小路,走上一块沙 丘。huáng昏将至,淡淡的暮色将雪地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泽,在他们的身后, 魔鬼城那些大大小小的丘壑变得安然静谧,仿佛是白色画卷上的一笔笔墨 痕。而在更远的地方,在荒野的尽头,一轮月华不知何时巳悄然升起’将这 片雪原映照得愈发沉静。
不知怎地,琉璃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看到过的几句话—— 我喜欢将暮未暮的原野, 一切颜色都已沉静,而黑暗尚未来临;我也喜 欢将暮未暮的人生,所有的故事都已定型,而结局尚未来临。
她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身上突然一暖,却是裴行俭从身后揽住了她,低 声问道:“又想起什么了?”
仿佛应和着这一问,山丘下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却是突厥人已点起一 堆堆的篝火,洒杯ròu盘,正不断被送了上来, 一个尽qíng狂欢的不眠之夜就要 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