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岚娘愣了一下,到底还是应诺而去。
不多久,门帘一挑,琉璃迈步走了进来,一眼看见一身素衣、正襟危坐在坐榻之上的武夫人,不由一愣。如果说迎她进来的杨岚娘有些修饰太过,带着股虚张声势的凄惶,武夫人则是全然放弃了装点,整个人竟有一种千帆过尽的淡漠——她的脸上未施半点脂粉,不但双颊苍白,但唇上都没有血色,密密的细纹仿佛一夜之间全都浮上了眉梢眼角,看去何止老了十岁!只有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雾蒙蒙的眸子倒是恢复了几分清亮,嘴角还带着一点松弛的笑意。
琉璃不知怎的心头一跳,竟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武夫人时那张明媚的笑脸。她上前两步想说点什么,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最寡淡的客套:“听少夫人说,夫人昨夜玉体不适,一夜都没有好好安歇,如今可好些了?夫人还是要多歇息才好。”
武夫人点了点头:“如今好多了。等送走你们,自然有的是歇息的时候。”
琉璃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少不得问一句:“夫人今日不走么?阿媛呢?”
武夫人转头看着外面,片刻后才轻声道:“我有点乏,一时半刻大概还走不了,阿媛昨日淋着了雨,jīng神也有些不济……这一回,是我连累她了!”
琉璃只能笑道:“夫人何出此言?这chūn日受寒,原是要多歇两日才妥当的。”想了想又补充道:“说来老夫人也真真是会选地方,这里山明水秀,若不是家中实在无人料理,我都想多留几日!”
武夫人回眸打量了几眼琉璃,嘴角的微笑似乎有些意味深长:“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会说话。”
琉璃心头顿时一凛,忙努力笑得若无其事:“夫人过奖了。”
武夫人抬眼看着她,神色渐渐变得有些空茫:“算起来,咱们认识也有十几年了吧?记得刚认识你时,我最爱去西市找你说话,就是因为和你说话最舒坦。”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我带着月娘和敏之去买弓箭,还是你找人带我们去铺子的。那天真是好天气,铺子里的弓啊鞭啊,每一样都gāngān净净、闪闪发亮的。敏之高兴得不行,端着一把短弓跟月娘说,等阿兄长大了,若是有人再敢欺负你和阿娘,阿兄定让他变成只刺猬。他真是个痴儿!什么欺负不欺负的,有些事谁算得清?不过是一错再错! ”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变得苦涩无比。
琉璃一颗心早已吊在嗓子眼里,忙cha嘴笑道:“周国公那时还小,有这心也是难得的。只是不知夫人准备留多久?可要琉璃回长安后先去回禀老夫人一声?”
武夫人怔了一下,摇头道:“不必了,这时辰,母亲大约已收到我们的信了。”
那就是半夜就打发人回长安送信了。琉璃点了点头,正想扯开话题,武夫人却轻声道:“大娘,我也知道,敏之这些日子以来,待你有些无礼……”
琉璃吓了一跳,刚要否认,武夫人摆手止住了她的话:“我没旁的意思,只是想代敏之向你赔个不是。说来全是我的错,旁人都道他恃宠而骄、喜怒无常,可你是见过的,他原先是何等乖巧有礼的孩子!这些年来,是我行差走错,太过委屈了他,才会有今日!大娘,敏之原是个苦命的痴儿,你莫要怪他!”
当年……琉璃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斯文俊秀的少年,心头顿时百感 jiāo集,看着武夫人期待的眼神,只能扯起嘴角温声应道:“夫人何出此言? 周国公不过是xing子直率,并不曾待琉璃如何无礼;何况琉璃也算是看着周国公长大的,就算他有时说话直了些,又怎么会去记恨于他?”
武夫人微微点头:“多谢大娘体谅。敏之其实是极有孝心的孩子,待他 祖母便再恭顺不过,是我这做娘的当年太过粗疏,现在后悔也是迟了。那 时翠墨就常劝我……”她突然止住话头,出神良久,才幽幽问道:“你还记 得翠墨么?”
琉璃怔了一下,看着武夫人脸上梦游般飘忽的神qíng,暗暗提高了警惕, 点头道自然记得。听阿霓说,她是前两年得了急病突然去了,这原是翠 墨的命数,夫人不必太过伤怀。”
武夫人的嘴角带上了几丝嘲讽:“是,都是命数,大家都是沉沦苦海的 痴人,谁又配为谁伤怀?只是翠墨她,她是七八岁上就到我身边伺候了的, 跟着我到了贺兰家,跟着我回了武府,又跟着我进了宫。母亲总嫌她笨,可 我xing子最懒,若喜欢什么,便懒得再换。我跟母亲说,横竖我也不是伶俐 人,正好使唤笨笨的婢子。我还跟翠墨说,跟着我至少有桩好处,我不会见 到好的就不要她们了。可没想到,到最后,到最后她们……她的那场病,我 却还是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