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一位庶仆已打上火石,凑到文书边上,纸张是何等易燃之物,顿时腾的便烧了起来。范羔不由目瞪口呆,忙上去想踩灭火苗,白三已一步跨上,挡在了他的面前,“范城主,今日赋税之事是由我家长史主管,你想做什么?”
有人高声叫道,“烧了,真的烧了!”声音都变得嘶哑了。这高足案几本来就布置在平地前高出一块平台上,火光自是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每个人脸上的表qíng也渐渐从不敢置信,变成了欣喜若狂。
范羔被白三挡住,前行不得,只能高声叫道,“这如何使得?你们快,快上去灭了火!”
差役们和府兵此时也回过神来,却无人肯挪动一步——他们家中也欠了赋税,如今裴长史要一把火烧掉西州人历年所欠,自己为何要去拦着?
裴行俭的声音依然是稳稳的,“把这些赋税的账册也烧了!”
范羔不由目瞪口呆:他不但要烧了欠单,竟然还要烧了账册!他是当真要免了西州人的赋税之欠,还是已经算出世子今日早已布置好,就是要使人烧掉这些东西,索xing他自己便先放了这把火?可是,乱民所烧,和他自己令人去烧,怎么能是一回事,这位裴长史难道是疯了?
几人动手之下,四百张欠单和一整袋的账册,转眼间化成了越来越高的火焰,那火光似乎直接照到了一千多人的脸上,让每个人的眼睛都变得明亮起来。
只有范羔的脸色越来越黑——世子待会儿就要到,他该怎么跟世子说?看了看依然神色平静站在那里的裴行俭,他忍不住怒道,“裴长史,今日这把火放起来容易,只是大军到时,我看你如何跟他们jiāo代!”
正要欢腾起来的气氛,顿时被这一句怒喝压得沉了下去。
第33章 与君无涉 一劳永逸
裴行俭徐徐转身,看着范羔微笑道,“此事,与范城主无gān,裴某今日既然敢做,来日自然敢当,不劳城主费心!”
范羔指着下面的人群道,“那他们呢,大军无粮,难道不还是要从他们身上出?裴长史难道能保证届时我西州子民不用为jiāo军粮而被搜刮一空?”
裴行俭摇头,声音清清朗朗的传出老远,“范城主此言差矣!我大唐军队出征是为了保民,而非害民;要剿灭突厥叛党,不但是要令贼人伏法,更是要令西疆平定,所有大唐子民都可安居乐业。西州人亦是我大唐子民,可若按这欠单先去收缴了钱粮上来,其结果定然是大军未到,西州人已半数倾家dàng产,这又岂能是大军出征以保疆安民的本意?”
“再说这均田制度,大唐推行此制,为的乃是令天下耕者有其田,人人勤力便可得温饱,却不是要令百姓为了虚名而食不果腹、家徒四壁。西州既无百亩之田,早便该按实授之田收取赋税,郭都护、柴都护当年所为,原是不知就里,而麴都护心存仁慈、体谅百姓,只是多少有些误会了前面两位都护的用心,因此才未曾调整赋税。”
“今日我烧这欠单,是因为西州百姓根本就不曾拖欠赋税,早便应该按亩计租,按户纳税,又何必留着这些欠单,令大家心中不安?”
范羔呆呆的站在那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你倒说得轻巧!刚想开口,却听一声欢呼声不知从人群中什么地方响了起来,随即欢叫喝彩之声便轰然响起,震耳yù聋,良久不绝。东边把角上那些住在武城中的大户户主虽然不至于欣喜若狂,却也大大的松了口气,烧掉的欠单里自然也有他们的那份,那十来石的粮食、几匹布帛根本便不在他们心上,可一场动dàng能就此弥于无形,无论如何都是好事。
一波波的欢呼声中,火光渐渐的熄灭了下去,只有灰屑被风一chuī四下飘扬。看着那一堆灰烬,人人胸口都不禁澎湃不已。离火堆最近的,正是那十几位村正和里正,眼见裴长史负手站在那里,神qíng沉静坚毅,在阳光中几乎令人无法直视。最是xing急的那位周村正,只觉得胸口的激dàng难以抑制,突然猛的跪了下来,“小人先前误会长史了,请长史恕罪,多谢长史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他这一跪,身边的那几个村正里正也立时跪了下来,纷纷道,“多谢长史!”
裴行俭忙上前一步就要将他们扶起,后面的人群突然静了一静,随即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转眼便黑压压的跪倒了一大片,“多谢裴长史”的声音越来越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