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那男声才重新响了起来,“你说什么昏话?一不做二不休,到了如今的田地,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今日连城里都不住要过来,便是要告诉你,明日无论怎样,你都不能心软。便是大郎嚷出咱们的事qíng,你也一口咬定他是为了救自家媳妇污蔑于你!”
女声带点迟疑,“若是那样大郎会不会……”
男声狠狠的道,“诬告父母,自是恶逆的死罪,大郎今日还算识相,我只怕他明日见姜氏要被绞杀,昏了头,什么话都会往外倒,你却绝不能心软,不但不能松口,连神色都不能露一点风出来,那裴长史听说是个极厉害的,今日他是后头才赶到,不然你我只怕还不会如此顺遂。”
女声停了半晌,带上了哭音,“可是大郎……”
男人道,“我也不愿如此,只是事到如今,你若舍不得他死,那便是咱们永世不能在一起,你可舍得?如今只要打发了那两个,咱们便是活神仙一般……”说着说着,里面的动静变得古怪起来,那女子的哭音也渐渐变成了喘息,隐隐夹杂着“我依了你便是”“你这冤孽,谁叫我离不得你……”,越说越不成调。
裴行俭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却发现不对,回头才发现麴崇裕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就如突然化成了窑dòng边的一座雕塑。
裴行俭的眉头不由紧紧的皱了起来,要留下,那屋里传出的声音越发不堪,要走,却也不能把麴崇裕丢在那里,正犹豫间,就见麴崇裕的身影渐渐的有些颤抖,越抖越是明显,裴行俭心里微惊,忙走回几步,低声道,“世子!”
麴崇裕本来深深的低着头,仿佛被这一声惊醒,猛的抬起头来,借着窑dòng窗口的灯光,可以看见他的脸色苍白如雪,一双眸子却是血红的一片。
裴行俭心里一震,刚想说句什么,麴崇裕却突然一抖披风,拨开裴行俭大步走到窑dòng的门前,抬腿一脚,竟是把整扇门都踹得直飞了进去。
窑dòng前人影微闪,漆黑的夜空里,顿时响起了凄厉之极的一声声惨叫。
第44章 刑不罚众 佛祖显灵
西州的清晨来得格外早,卯时未到,东方就烧得一片血红,同样血红的还有从西州城南门台阶到都护府大门一路上的两抹拖痕和门前跪着的两个人。他们身上胡乱裹着的中衣和僧衣上都满是血迹,高高扬起的两张脸上虽然没有太多青肿,却也看不出一丝人色了。
每日早间城门一开便去河谷里取水的西州妇人们连水都忘了取,围在府衙门口呆看,随即便是那些早起的闲人,有人突然叫道,“这不是昨日告状的妇人和那位大佛寺僧人么,这是……”
在两人身后看守的府兵脸上露出了轻蔑之极的表qíng,“jian夫yín妇,被咱们世子抓了个正着!”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便“轰”然议论开来,人人都觉得匪夷所思,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蛇蝎心肠的妇人,又怎么会有这种禽shòu行径的和尚?但两人身上凌乱的衣物和脸上羞愧的表qíng却分明告诉众人,府兵所说并无虚言。气xing大的闲人一口唾沫便吐了过去,随即变成了无数唾沫,夹杂着恨恨的叫骂,“猪狗不如!”
守在两人身后的几个府兵忙退开一步,却也没有阻止大伙儿,直到有人要上来踢他们几脚时才喝道,“世子和长史自有处置,尔等不得动手!”眼见那两人要低头躲避,又冷冷的道,“抬起头来!”
府门前的人自是越聚越多,咒骂之声也越来越响亮,府兵们看着qíng势有些控制不住,忙要将两人拖到了府门的栅栏门后,身后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不必拖进来!”
府门前的西州人顿时叫嚷了起来,“裴长史,世子,剐了这对jian夫yín妇!”“剐了他们!”
裴行俭摆了摆手,转头吩咐道,“再出去三队差役,一队看管人犯,两队到外面驱散人群,凡老弱妇孺,绝不能留在门口!”
与他并肩而站的麴崇裕挑了挑眉,“守约倒是菩萨心肠,难不成还怕人伤了那对禽shòu?”他早已换下了那套沾了血的绯色袍子,只随意穿了一件寻常的玉色圆领襕袍,因一夜未睡,眼中尚有血丝,眉宇间却反而比往日更清慡了几分。
裴行俭神qíng从容的负手站在那里,气度端凝,任谁都不会注意到那一身青袍已然微皱,袍角还留着些许尘土。他的目光落在外面那两个láng狈的身影上,声音平静,“世子,此二人虽然死不足惜,然则若按唐律,只能判相jian之罪,并无必死之理,当徒一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