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差时有些心不在焉,一不留神出了几个错,出了翰林院也是忐忑不安的,生怕走过下一个拐角宁怀憬就凭空跳出来抓着他的肩要他跟他走,或是说那些说了也不能再改变什么的话语。一旦看不见宁怀憬的身影,又觉得失望,忍不住会停下脚步向四周张望,回过神后又要在心里狠狠嘲笑自己,徐客秋,你还妄想什么?是你自己选的路,后悔了也没处买后悔药!
一连几天,总是看不见宁怀憬,连去药堂抓药时都不再遇见那个会编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借口来同自己搭话的人。徐客秋一个人提着沉沉的药包走在空dàngdàng的巷子里,路边飘来炒栗子的香味,有些怀念那个会把一袋热烘烘的栗子塞进自己手里然后歪着脑袋冲自己贼笑的人。在大锅前站了很久,徐客秋终于下定决心自己给自己买一袋,把栗子捧到手里的时候,手被捂暖了,心却越发觉得寒冷。
回家见到那个会一直坐在堂上等自己回来的女子时,才会从重重心事里回过神,见到的却是女子越来越显现出担忧的苍白面孔,好问:“相公你怎么了?”
她说:“相公,你有心事?”
她睁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相公,你到底怎么了?”
徐客秋回望着她,即使套着厚实的毛氅依旧如此纤弱细致的女子,娇弱易碎宛如一株菟丝花。什么也回答不了,除了逃避别无他法。
她终于不做声了,慢慢坐回椅上,昏huáng的灯光下,肌肤白皙仿佛透明:“那天……是你第一次事先不说一声就那么晚归家。也是你第一次没有问我有没有吃药。你……见了谁?”
内心并不想回答,女子淡定沉稳的视线下,想要逃离的步伐却迟迟无法迈出。徐客秋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暗沉沙哑,喉间“沙沙”作响:“是宁怀憬。从前的一个朋友。他……出了些事。”
她了然地点头,偏过头思考着什么,一时屋内又陷入了尴尬的沉寂。徐客秋艰难地跨出一步想催促她回房去休息,却被她以拒绝的眼神制止。
“你最近总魂不守舍的,是在想他的事?”
徐客秋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她顿了顿,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表qíng,声音仍旧娇脆好听,如檐下悬着的银铃铛:“你对我一直很好,是我遇到的人里对我最好的。”
“我……”愧疚在一瞬间盈满心头,徐客秋嚅嗫着不知该向她如何解释。
她缓缓摇头,徐徐将话题继续:“可我一直觉得你过得不高兴,脸上是笑着的,心里……却一点都不快乐。嫁与你的第三天,我就知道你心里一定有一个人,你忘不了也不想忘记他。是他吧?那个宁怀憬……你喜欢他。”
她的手指直直指向徐客秋的胸膛,如无形之剑,穿膛而过。霎时间心如乱麻,又觉得仿佛是那根紧紧束缚着呼吸的藤蔓被抽离了,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灵台一片清明。徐客秋默默点了点头。
她也仿佛松了口气,一直直直挺起的背脊缓缓靠着椅背滑下,小巧jīng致的下巴几乎要隐进毛茸茸的依领里:“原来如此啊……”
不知该如何向她说起,同宁怀憬的纠葛,同她的这场姻缘,以及那个扑朔迷离地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所谓未来。
“是我对不起你。”斟酌了许久,说出口的还是这句最千篇一律、最无法表达歉意的句子,如同所有曾被自己深深鄙视过的负心男子。
她却坦然接受,微微的笑容里不见一丝虚假:“嗯,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谁对不起谁的事。”
徐客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愧疚里:“我不会再见他,今后我真的会好好待你……”
她掩着嘴“呵呵”地笑,截断他的话。一贯病恹恹的女子转着一双黑琉璃般剔透的眼高傲地自眼角斜斜向他扫来,双唇骄矜地抿起:“徐、客、秋……”
徐客秋被她的凌然威仪震住。她眉梢轻扬,吐字清脆如婉转莺啼:“我huáng家阁老府代代位极人臣,辅弼君王,匡扶社稷,可谓几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论名分可与你徐家忠列伯府同为皇亲,论权势,呵……同相府陆家等等相比自然略逊一筹,可还真没听说能比不上你徐家的。我堂堂阁老府大小姐,纵然拖着一副惨败病体,但怎能同旁人共用一个相公?真真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