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如画_作者:公子欢喜(25)

2016-11-27 公子欢喜

  然后某一天,消息跟着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突如其来地落入城中。他们说,他被下狱,革了白玉的腰带,除了紫红的蟒袍。原来大才子早不是那个心怀天下一身正气的读书郎。汲汲为名碌碌为利,这方是人间官场的正途,跳得脱的是圣人贤者,跳不脱的是凡夫俗子。结朋营党祸乱朝纲,卖官鬻爵贪污索贿,罪名洋洋洒洒,所谓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从圣上荣宠到阶下囚,一步登天又一朝跌落,所谓人世,翻手云覆手雨,种种一切,可说是命数,可说是无常,算命瞎子手中来来去去的几块破guī壳而已。

  「你去看过他吗?」一直不说话的殷鉴开口问。

  典漆平视前方:「去看他做什么?」

  「不救他?」殷鉴又问。

  典漆的目光片刻不离院中那根被白雪密密里缠的树枝:「救他做什么?」

  「……」眨眨眼,聪慧的神君大人答不上来,从小木几上捻起块点心塞住自己的嘴,「后来呢?」

  「后来……」蹙起眉头仔细想,他被问斩,族中男女老幼尽皆流放,京中家产悉数被抄。只余下这一处旧宅,被遗忘得太久,竟然许久不见有官府前来查封,又不见他家后人前来接手,慢慢地就变成了灰鼠自己的。光yīn荏苒,旧家具该修的修,该扔的扔,再不会坐到他的书桌前仿着他的姿态临他的文章。除此以外,还能怎样?

  故事终于走到结尾,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袅袅的白气渐渐消散在眼前,典漆拍拍手,回头望向殷鉴:「多谢客官照顾,三文钱一段,您看着给。」

  不待殷鉴回答,径自跳下椅子一蹦一蹦跑回房,圆滚滚毛茸茸,生怕他一不小心就要被门坎绊倒。

  殷鉴坐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随他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房门边:「你喜欢他吧?」

  门后传来回答:「呸!谁说的?」

  波光粼粼闪耀的莹蓝双眸剎那间风起云涌,男人扭头背对着那扇似乎永远不会再打开的门,语气坚定:「我说的。」

  「……」

  「你喜欢和尚吗?栖霞寺那个。」

  「那是朋友。」

  「城里的胖捕快呢?」

  「小武是好朋友。」

  「道士呢?」

  「你说呢?」

  「那我呢?」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静得能清晰地听到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簌簌、簌簌」,悸动的心忍不住跟着一起动dàng,忽冷又忽热。

  「你……」灰鼠的声音迟疑了,徘徊在齿间的词汇一点一点自牙fèng间向外挤,从嘴边滑落的却都是破碎的字句,自己都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放在从前,可以毫不犹豫地立刻冲到他跟前,戳着他的胸膛像能戳出一个窟窿:「你就是个房客,还是白吃白喝白住的!」

  不知怎么的,明明看不到他的眼睛,一个人对着空dàngdàng的屋子,背脊紧紧靠着门扉,竟什么负气话都说不出来了。

  门外的那个他也沉默着。许久,当典漆以为他已经因为无趣而离开的时候,却听他道:「你有很多朋友,这个、那个,从前的、现在的,似乎……少我一个也没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典漆依稀有一种感觉,那人,那位惹人人厌的神君大人好像在感伤什么。

  第七章

  雪停时,偌大城中一片莹白,皎皎一地无瑕,皑皑不见尽头。

  典漆坐在茶楼里幽幽畅想。许久不见的老醒木cao着那副依旧沙哑的老嗓子说开一段传奇:「混沌天地之初,四方各生珍奇异shòu,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乃万灵之祖,天帝因而敬之,令众仙皆称之曰神君,后于东西南北各设神宫以作奉养,尊贵无匹……」

  他说白虎主兵,那白虎神君自是骁勇了得,一柄秋水长剑斩过北海恶龙诛过西陲láng犬。曾有仙者因劫入魔,天兵天将奉旨前去征讨,却叫他打了个落花流水。凌霄殿因而丢尽了脸面。天帝无奈,差了座下太白金星急赴盂山,恭恭敬敬请出他白虎神君。战足一天一夜,果生擒下那猖獗的魔。自此,声名愈显。众仙赞他是一方凛凛的殿君,天帝道他是一员彪炳的悍将……

  底下有人「哎呀呀」cha嘴:「说书的,这段你从前说过了。」

  老醒木双手背后,气定神闲抬眼观天:「你听过,自有人没听过。」

  视线飘飘忽忽绕场一圈,似有意似无意,停在典漆这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