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_作者:公子欢喜(18)

2016-11-27 公子欢喜

  「听说神君近来常往人间走,故而棋艺荒疏了?」白衣胜雪的仙者,最叫人切齿的就是这张嘴,直言不讳,一针见血,偏生就满脸的慈悲。

  敖钦只盯着他的脸看,脑海里想起另一个人。

  「施主,贫道明日便收拾行装出城,所谓赌约,就到此为止吧。」

  「哼!」yīn着脸挥手掀了天帝那张叩之如磬似玉的好棋盘,玉琢的棋子落雨般「哗哗」散了一地,敖钦拂袖而去,「这是本君自己的事。」

  既然要被人嚼舌根,那就让那群人把舌头也嚼去了吧。敖锦说对了,希夷不是小道士,小道士不是希夷,讨厌希夷至深,他也从不曾这般失控将怒气昭示于大庭广众之下。

  至今仍记得点缀于大殿外的几株红枫,赤红宛如眼前的霞。怀里的道者不再挣动,乖乖地任由他将双臂一收再收,纵使身躯僵直得仿佛用力掰一下就能连皮带ròu拗下一块来。

  敖钦将头埋进他颈间迭声呼唤,太模糊,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无涯、无涯、无涯……那般悠长近乎无涯的岁月,我总以为垂手便能得到,谁知伸长了手臂努力去够,那么那么努力,臂膀拉伸到极致几乎要撕裂,仅差了一个指尖,升起一座降魔塔,便成永不可得。

  「还有半月你就会走,临走之前,可否再陪我游城?」

  许是语气太哀婉,道者动容,笨拙地展开双臂虚虚圈上他的背:「嗯,好。」

  你呀你,可知吃软不吃硬的执拗xing子最要不得?为什么即便轮回转世也不肯为自己好好打算谋划?

  敖钦松开他,huáng昏下的小道士一下一下扑闪着眼睛,波光粼粼,如墨的瞳盈盈被镀上一层灿色。

  蛰伏人间的百年里,曾有戏班自城前经过,为避一场无名飓风,不得已进得城来,敖钦借了他们一宿食宿,借机请他们在家中搭起戏台唱戏。一出又一出,整整唱足七天,日日夜夜听得鼓点急催笙歌悠扬,满眼的水袖皂靴,满台的活色生香。

  搬一只枣木的圈椅共一只同色的矮几,沏一壶清茶坐在台下听,寂静的小院里,连院外的巷子也是鸦雀无声的,高亢的歌声几乎能将苍穹刺破。他们在台上演着恩怨qíng仇生离死别,伤qíng处字字泣血句句含泪,换来台下的他一张自始至终不曾表露过悲喜的面孔和一份比公侯王府更丰厚的酬金。

  之后断断续续又请得人来,都是跑江湖的艺人,各地的戏曲班子或是能言善道的说书人,路过小城,便被他揽来家中,几番喧嚣吵闹几夜灯火通明,演尽了英雄豪杰,说尽了才子佳人,故事其实都是类似的,多qíng人总遇薄qíng人,负心的làng子只要回头便能原谅。他们演得那般热闹那般真切,他在台下冷冷地看,嘴角稍稍撇起一边。

  之后便有奇怪的流言在城外传开,说这是一座鬼城,得过重金的戏班们总极力将他描绘成神秘莫测的鬼王,有着英俊非凡的容貌与一颗不识人间悲喜的心。敖锦跑来说给他听,一脸看笑话的表qíng。真是笑话。

  原就是偏僻无名的寥落小城,往来城边的路人因之变得更为稀少。于是gān脆不再延揽戏班来唱戏,望着屋外五色缤纷的花园,没来由想起,戏文里总有些动了心的善良仙者,飞蛾扑火般爱着看似一无是处的凡人,仿佛一夕之间丧失了所有神通成为一个连孩童都不如的痴子,而在他们对面,则总站着另一些冷酷而无qíng的恶毒仙者,为了莫名却正当的理由堂而皇之的设下各种障碍、施下各种毒计不惜一切地阻挠。结局总是苦尽甘来的,善良的仙者总能与他的凡人厮守,恶毒的仙者却被剔去仙骨贬下凡尘。

  想起就要忍不住笑,惊走了在花间翩飞的蝶。外出一天的道者正推开门:「你笑什么?」

  游城之举卸去他不少戒心,小道士对他不再客套得近乎刻意,偶尔不经意间,听得他脱口唤出几声「敖钦」,声音轻且低,却也唤得顺口。

  敖钦向他招手:「过来我就说给你听。」

  道者归家后总要被他拉着纠缠一段时光,或是同看一卷经书,贵妃榻上,道者端端正正坐着,他懒懒散散撑起身,一手搭着道者的臂膀,下巴正抵上道者另一边的肩头,全副重量全数jiāo给身无几两ròu的小道士;或是搬两把椅子坐在廊下看院前百花争艳,玲珑小巧一块芙蓉苏,道者小心翼翼咬一口,剩下一半,他不由分手劈手抢了去,丢进嘴里还不忘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