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童牵着我的手问我,娘,爹爹什么时候陪我斗蟋蟀?
女童笑嘻嘻地向我说,娘,断了线的纸鸢,会飞到爹爹身边吗?
百子图上的孩童笑容璀璨,仿佛都已站了起来,围在我膝边嬉戏着,唤着我,娘,娘……
梦里,都是他们声声地在唤我,娘,娘……
【第二十三章】 莫怨chūn风,红颜当自嗟
很久之后睁开眼,眼前还是昏暗着。
身体觉不出疼痛,只是虚软麻木得仿佛已不再是自己的。
已经不在山神庙了。
也许那里是主将们议事的地方,而我在他们的主将发泄完怒火后,只能被扔到这个幽冷幽冷的山dòng中。
有光影晃动了下,山dòng仿佛更暗了。
卧在破旧的棉被间,我眨了好几下眼,才发现进来的是唐天祺。
他拎着个食盒,静静地站在我跟前望着我。
我也安安静静地仰面望着他,死人一样躺着,连痛恨和痛骂都不会了。
许久,他弯下腰,从食盒中端出大碗的jī汤和大盅的药汁,放到我旁边,轻轻说道:“已经止了血,随军大夫说你不会死。吃吧!吃完就有力气了!到时我便让你也踹上几脚,打上几拳。”
他说错了。
其实我是想刺上几剑,砍上几刀。
但我终究只是木木地瞪着他,说道:“二爷,看你身后。”
唐天祺回头。
空空如也。
只有苍青色的山壁,爬着cháo湿的苔藓。
这山dòng里,连苔藓都泛着血腥味。
我耐心地继续告诉他,“二爷,你没看到吗?那个小男孩跟在你身后,叫你叔父呢!”
唐天祺又回了下头,恼怒地拧起了眉,“你别胡扯。那个胎儿……”
他居然低下头,打了个寒噤,才继续道:“那个胎儿落下时还是活的,不过一会儿就不动了。我把它包在那块小兜肚里,装在一只檀香匣子中,送到大哥那里去了。”
我几乎想要尖叫,握紧自己胸前的长发,用力地扯着,扯着……
掌心落满发丝,头皮居然觉不出一丝疼痛。
我冲他笑笑,沙哑地说道:“会有报应的,唐天祺、总有一天,也会有人用檀香木匣子装了你的孩子送还给你。一定有那一天!”
“早就有过那一天了!”唐天祺的眉眼扭曲起来,“这是……唐天重的报应!”
我眯着眼,头疼yù裂。
唐天祺站起了身,来回在小小的山东间踱着,烦躁道:“我知道你恨死了我,可我好歹还叫随军大夫救下了你一条命!你知道唐天重他那个妈是怎么做的吗?”
那个xingqíng刚烈死于非命的摄政王妃?
我对这位王妃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唐承朔死前和宣太后提起的片段上。
一个极爱夫婿的女子,一个极自尊极要qiáng的女子,一个得不到爱qíng宁肯毁灭一切的女子。
唐天祺咬着牙,继续道:“唐天重就因为那个贱人和宣太后争风吃醋死在宫里,把宣太后母子憎恨了十多年,可他竟不想想,他这个母亲存世时做了多少恶!父亲年轻时的侍姬不少,为什么都留不下一点儿血脉?打胎,下毒,罚跪,杖杀,这贱人不知害死多少人!我母亲机灵,怀上我后便回了娘家,快生产时才回府,才算保住了我。可第三年再怀上时,被她一剂保胎药害了两条xing命!他们欺负我年幼不懂事,指着这贱人让我认作母亲,指着唐天重让我认作哥哥,却不知我奶娘早就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告诉我了。唐天重伺机报仇才花了十年,我却从懂事起就在等着这一天了!”
我害你,你害他,他害我。
兜兜转转,竟是埋藏多少年的一场恩怨。
唐天重没逃开,唐天祺也没逃开。
他们只记得他们的忠孝节义,他们的男子气概,总算是咎由自取。
那我呢?我的孩子呢?
凭什么他们的恨,要我们来承担?
我惨淡地笑了笑,轻声道:“你最好现在将我一剑刺死,否则我若再怀上孩子,说不准他长大了也会记挂着自己的母亲和哥哥被你害了,要找你这个叔叔报仇呢!”
唐天祺怔了怔,说道:“我并没想杀你。但天重……”
他犹豫片刻,才道:“他其实待我并不薄,但这事早晚会被他知晓,到时他是万万容不了我的。何况父亲再三让我帮着天霄哥哥保住皇位,便也只能对不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