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们原来甚是怕他,一见他来便敛声静气躲得远远的,却不知是不是得了吩咐,过去行了礼,便依旧跑到我跟前陪我做着笛子说笑。
不知道她们有多少的真心,但手边有事可做,终日为庄碧岚他们担忧的心思倒是略略放了放,几日后发现做出来的竹笛中,有两支音色相当好时,我甚至打开窗户,对着满池怒放的莲花,chuī了一支《点绛唇》。
花信来时,恨无人似花依旧。又成chūn瘦,折断门前柳。天与多qíng,不与长相守。分飞后,泪痕和酒,沾了双罗袖。
一曲毕,正黯然神伤时,忽然听到门前一声清脆的欢喜呼唤:“昭仪!”
猛地抬头,竟是九儿着了一身绯红色的罗纱细群,兴奋地跑了过来。
我一时不敢应她,抬头望了眼慢慢踱进来的唐天重。
他并没有注意到九儿的称呼,正微眯着眼瞧我,唇角有很淡的一抹笑意,见我瞧他,那笑意便更深了些。
他素来沉默冷峻,忽然看到他这么一笑,我有点儿蒙,丢开手边的竹笛,去扶前来行礼的九儿,却轻轻的捏了下她的手臂。
九儿醒悟,偷偷瞥了一眼唐天重,立刻改口道:“拜见宁大小姐。”
我正想着她的称呼是否妥当,唐天重在一边闲闲说道:“九儿,怡清宫的宁昭仪和本侯的新婚夫人,都已在南华庵为贼人所害,如今法事已毕,早已入土为安。”
九儿无措地绞着袖子,窥伺着他的脸色,小声地应了,看我的眼神越发彷徨起来。
生或死,原是他说了算。我置若罔闻,坐到一边把玩另一只竹笛。
九儿悄声问我:“那我怎么叫你啊?”
我淡淡道:“随便吧,侯爷说我是谁,我就是谁了。”
唐天重的眼眸似蕴涵了笑而格外明亮。他坐在桌旁品着茶,慢慢道:“她是……请姑娘,未来的康侯夫人。”
我一时窒息,连九儿也似被吓住了,大睁着眼珠子好一会儿才能转动,点头道:“哦……原来,是清姑娘……”
唐天重似乎心qíng不错,闲坐了片刻,居然没有离去的意思,反而取过我刚chuī过的那支竹笛,说道:“chuī得很好听。我就想着,你做出来的笛子,chuī出来应该很不一样。”
他将笛子递到我跟前,问道:“这便算成了吗?好像和我寻常看到的不太一样。”
我只得答道:“再缠上丝线圈,涂上生漆,扣上流苏,就是侯爷寻常所见的笛子模样了。”
唐天重点头,温煦地望着我,“再chuī一曲来听听可好?许久不曾听到你chuī曲了。”
我忙推托,“侯爷,我嗓子gān得很,倦了。”
唐天重浓而黑的眉蹙了蹙,旋即舒展开来,慢慢道:“你那位好姐姐,似身体恢复得并不怎么好。你这里差不多断了药了,她那里还时不时的低烧。我正想着,要不要送些药去。不过瞧来你对他也不上心,我也不用费那事了。”
他威胁我!
一阵热血直涌到脸上,我恨得攥紧笛子,狠狠地盯着他,恨不得在他安闲自在的面容上扎无数个dòng。
他无视我尖锐的目光,舒适地靠着圈椅,迎着我的目光似笑非笑,重复着他的要求,“再chuī一支曲子来听听。”
我气往上冲,转过头望着窗外的莲池。
一对鸳鸯在叶底jiāo颈而泊,安静宁和得连这样的三伏天也似褪去了炙人的炎热。
虽是人类豢养,不得自由,可它们到底还能平安地在小小的荷荫庇护下,躲开风雷烈日,安闲地过着它们的日子。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生生地压下愤懑,我拿起竹笛,依然chuī着方才那曲《点绛唇》,却已无qíng无绪,只盼敷衍完了事。
曲毕,唐天重侧着脸,若有所思。
晓得他不同音律,我正想着他是不是觉察出我心不在焉时,他竟微微地笑了,“嗯,这遍听起来比原来那遍顺耳些。”
我正有些鄙视他的鉴赏能力,又听他说道:“要我听你那满腹相思,我宁可看你漫不经心了。可惜,可惜……”
我心里一紧,忙转过头不去看他。他虽未说出可惜什么,但我已心知肚明。
他竟是能听懂曲子的。前者用心,可惜满腹相思并不为他而诉;后者漫不经心,到底为他而奏。两相比较,他宁愿选择后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