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彼时他并不知晓她是名动天下的朝颜郡主,又哪来委屈她的说法?
十一含怒将宋昀推开,便提着竹篮快步离去。
宋昀顿了顿,忽叫道:“六年前,有个叫朝颜的少女,和她的师弟小观,在渡口救过一对母子。”
十一猛地顿住身,回望宋昀。
她完全不记得她救过的那对母子的模样,但她记得自己唯一一次下水救人。
她游泳的天赋远不如学武的天赋,凭她好容易学会的那点水xing去救人,差点没把自己给坑死。
宋昀眼底有泪影,却蕴着清浅笑意,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微哑着嗓音道:“那一年,有个姑娘把我从河水中央救起,要我把灰色的天地涂亮,把未来画成彩色……六年后,我又见到了那个姑娘。我发现她好像也落到了河中央,半昏半沉,她的天地也成了灰色。我什么念头都没有。我只想像六年前她救我一样,也把她救出那漩涡。”
十一默然看着他到自己面前,嘴唇动了动,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宋昀已张臂将她拥住,紧紧地拥住。
十一手中的竹篮掉落于地,竹笋滚在糙丛里。
翠影竹光下,他的声音如烟霭飘缈回旋,“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但我一直在努力。我怕我走得不够远,无法带你离开漩涡;我怕我站得不够高,无法与你比肩;我怕我不够优秀,无法与你匹配。柳……柳儿,我想让你开心,我想给你幸福。”
他侧一侧脸,颤抖却炙热的唇在她面颊轻轻印下一吻。
十一一挣,竟未挣开。
再不知是她太无力,还是他太用力。
他的黑眸cháo。湿,凝神看她时专注得令人心揪。
十一终究只是偏开了头,许久才喑哑说道:“阿昀,当日我在若耶湖所说的话,都是真的。我之所以有过跟你隐居山林的念头,只是因为……你与宁献太子很像,很像……如果我彼时不负责任的选择让你有了误会,我道歉。时至今日,我不能再把你当作宁献太子。这对你不公平。”
宋昀垂眸,望进她眼底的心酸和苦楚,低低道:“我不需要公平,我只需要你。若你觉得把我当作宁献太子可以快活些,一直把我当作宁献太子也不妨。”
十一苦涩地笑,“他已经死了!死了!我又没喝醉,怎会把你再当作他?何况……我已和天遥说定,待他从战场得胜归来,我便嫁他。”
宋昀不觉臂膀一松,十一终于从他怀中挣出。
宋昀轻声问:“你……喜欢南安候?”
“也许吧……”十一借着拂开额际的碎发,拂过发酸的眼睛,才将唇角一扬,“从小到大,我心中的英雄便是那样的。英武沉着,傲岸不羁,挟一腔热血征战沙场,为国为家不遗余力……他也的确没有让我失望,不是吗?”
宋昀静默片刻,点头道:“是。听闻乌古赛可还在计议进攻,但北境数州修城掘濠,彼此策应,士气正盛;而魏国边境还在被东胡人侵袭,双线作战,粮糙兵力不继,必难持久。能不能北伐中原尚不知晓,但有韩天遥、赵访等大将在,靺鞨人想把被东胡人劫掠的损失从南楚头上找补回来,估计不太可能。若只以保家卫国论,他已经胜了!”
于是,只待北境平定,韩天遥归来,便能迎娶眼前的女子了。
而十一也说不出对这样的结果是期待还是惆怅。
她只是再次向宋昀道:“对不起,阿昀。”
宋昀微微地笑了笑,弯腰提起竹篮,一根根捡起掉落的竹笋,说道:“没什么。其实我早该想到。去年来时,我听他唤你十一,便晓得他于你是不一样的。你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姓云,也未必乐意做回朝颜郡主,他全知道。而且,你愿意做他的十一。”
十一看着他若无其事地说笑,看着他克制隐忍的发白面容,忽轻声道:“嗯,我愿意是十一,或柳儿。只要简单些,都好。”
宋昀刚提起的竹篮不小心又磕落地上。
片刻后,他重又提起竹篮,向十一微微一笑,“既如此,柳儿,咱们回去吧!自己挖的竹笋,想来炖的汤会格外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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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缀琼轩时天色已经不早。宋昀绝口不提前事,在琼华园用了晚膳,喝了笋汤,又令人挖了一大包新鲜竹笋带回晋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