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望一望怀中吃奶的孩子,忽然大叫一声,握住流彩剑,挥下。
杨定不闪不避,由着流彩剑劈中自己,依旧紧盯着碧落,说道:“碧落,我是杨定。”
剑尖刺入了杨定的肌肤,然后带了轻微的颤意划下,却越来越浅,无力地垂下。晃动的剑穗轻轻飘摇着,似谁在低低叹道:“碧落,下次弃我而去前,请一剑结果我。”
盯着那浅杏衫子上渗出的殷殷鲜血,碧落的空茫的眼神渐渐凝结,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杨定缓缓伸出了手,抚上碧落削瘦的肩。
碧落似乎很不习惯,咪起眼向后缩了一缩,右手持着的剑握紧,又松开,又握紧。
杨定柔声道:“碧落,记得了吗?我是杨定。”
碧落的面庞极肮脏,结满了黑的灰的污垢,只有一双眼睛依旧黑白分明。
她盯着杨定,瞳仁好久都不曾转动一下,却渐渐收敛了凌厉的防备和敌意,流露出小鹿般的无辜和受伤来。
“杨定……”
碧落苦思着,右手慢慢放开了剑,黑黑的手抚上杨定过于白皙的面庞,惘然问道:“你……回来了么?”
杨定倏地流下泪来,眼睛却笑得弯弯的,如同晶亮的月牙:“是,碧落,我回来了。”
碧落便笑了起来,她忽然将婴儿从自己胸前拉出,塞到杨定怀中,说道:“你等着,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尚未吃饱的婴儿突然被从温暖的胸脯拉开,舔了舔唇,找不到温香的母rǔ,顿时又哭得震天响,杨定低了头望着这个眉眼陌生的婴儿,慢慢坐倒在石阶上,将脸埋到胳膊中,肩背抽动着,不让人看到自己的凄怆yù绝。
殿中劈哩啪啦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然后碧落奔了出来,满脸笑容将一样东西递给杨定,欢欢喜喜道:“看,漂亮么?”
杨定接过,却是一枚剑穗,嵌着一只佛手玉佩,编着整朵的莲花纹,只是水碧色的丝线已经被汗水和污渍浸透,变作了发黑的藏青色。
“漂亮吗?”
碧落握紧杨定的手臂,急切地问道。
“嗯,漂……漂亮,和碧落一样的漂亮……”
杨定声音已经完全失了调,忽然搂住碧落的头,失声痛哭,和婴儿的大哭声和作了一处。
只有碧落没有哭。她竭力要在杨定怀中抬起头,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们都要哭呢?你哭,望儿也哭……啊,不对,我记得我的望儿最喜欢笑,他最喜欢笑了……他为什么哭?为什么哭?”
她伸出双手,抓住自己的蓬乱头发,使劲揪着,揪下了大片的乱发,眼底有破碎的凌乱和惊惧。
“碧落!碧落!”
杨定无助又无奈地呼唤,去拉她的手。
“啊……啊……”
碧落忽然大叫起来,松开头发,一手抓紧杨定,一手捞起流彩剑,东张西望地转动着脖子,无比凄厉地叫起来:“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他们要杀望儿,他们要杀你!杨定!杨定!”
杨定一手抱住孩子,一手紧拥住她,高声道:“别怕,别怕,他们……他们都走了。杨定在这里,杨定会护着你,护着你……”
“走了……都走了,为什么你还在哭?为什么望儿还在哭?”
碧落紧张凄惶地四处张望,寻找着她心里的敌人。
“因为……”杨定的手穿过她的头发,清晰看到几只虱子从头皮间爬过,勉qiáng笑道:“因为你很久没洗头,味道熏着我们了。……我帮你洗头,好不好?”
碧落侧过头,黑黑的眼中,似有杏花的落瓣飘过。她的唇角,渐渐抿出温柔的笑意:“好……帮我洗头。”
杨定便也微笑,他将婴儿jiāo给一旁的宫女,宁和吩咐:“快去备水。”
碧落似没怎么留意杨定将婴儿jiāo给他人的举止,安静地偎依在杨定的怀中。
洁净清慡的杏色长衣,破旧肮脏的灰色短衫,紧紧相融时,看来居然也如此的和谐,仿佛那相拥而立的姿态,才是与生俱来最自然的姿态。
慕容冲僵直着身体站在梧桐树下,静静地凝望着他们,瞳仁越来越幽黑,甚至同样地深沉如夜,终身不见天明的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