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睿慌忙摇手道:“三哥,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我……”
他觑眼望着释雪涧,已是满脸通红,明明是寒意甚重的深秋,额上却已冒出了汗珠了。
苻晖暗暗好笑,料着自己这个xingqíng率真的弟弟,必对那释雪涧动了真qíng了,也不忍再为难他,笑道:“罢了,我有了更好的了,倒也不要她。”
他恶意地盯了碧落一眼,说道:“便把她给了你做丫头吧!横竖都会在我身边。”
说完吃吃地笑着,竟将碧落浑身的汗毛都笑得竖了起来。
慕容冲,慕容冲,他可知道,他已将她推到了何等尴尬的境地?
假如苻晖执意要她,从中作梗的话,只怕她连秦王苻坚的面都见不到,又谈什么相助慕容氏恢复河山报仇雪恨?
事实证明,碧落的担忧并不多余。
苻晖与苻睿等人分手后,径带了她和青黛回平原公府,安排了房间,又遣人送来许多的衣物和珠玉首饰过来,瞧模样根本就打算将她长留府中了。
第二日苻晖赶早儿带了杨定入宫见驾,根本没理会碧落,仿佛笃定了她根本逃不出自己掌心一般。
碧落心知不妙,一早便起chuáng来,由着青黛姑娘长姑娘短地唤着,为她收拾chuáng铺,整理衣裙,只呆呆坐在窗口,对着满园秋色发怔。
苻晖的品味爱好,自是与慕容冲截然不同。园子里几乎见不到一株欺霜傲雪的jú花,连红枫都看不见,大棵大棵经冬不落的青松翠柏,密密挨挨栽了满园,几乎连半点阳光也透不进来;倒是一带围墙,爬了些开着紫花的藤蔓,郁郁葱葱,颇具生机。
不过,时近初冬,jú园中的jú花,也该谢得差不多了吧?
她陪着慕容冲看了十年的花开花落,终于只剩了独自一人了。
便如慕容冲,他应该也很孤独吧?
他再独自在jú园中伤神弹琴时,谁去安慰他?谁去握他的手?谁再用温软的笑容,低低地唤他:“冲哥!冲哥……”
仿若,有大片大片的雪白jú花瓣,在眼前柔软地一条条垂下……
“碧落姑娘!姑娘!”
碧落忽然听到有人惊慌地叫,连身体都在被剧烈地晃动着。
她忙着回过头时,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
她眨一眨眼,滚热的液体迅速从面颊滑落,而眼前终于明晰起来。
是青黛,正担忧焦急地望着她,推着她,一遍遍地问着:“姑娘,你怎么了?怎么了?”
她怎么了?
她……她只是满脸的湿冷而已。
那样冷的风,迅速地将滚热的泪水chuī到冰冷,却不知,什么时候会将滚热的心,也chuī到冰冷?
青黛递给她一块帕子,小心地问道:“姑娘,你……你在想着什么人么?”
“没有。”碧落忙擦净泪水,qiáng笑道:“嗯,离家久了,想家了。”
青黛仰起尖巧的下巴,眸亮如珠:“姑娘的家……在哪里?”
家在哪里?
碧落给她一问,居然一时答不上来。
惜分飞 秋霜肃夜数寒星(一)
她早记不得,自己原来的家在哪里,父母又是什么样子。
她只记得,很幼小的时候,她住的地方很荒野,但奶娘待她很好。哪怕自己吃糙根,也一定给她递一碗清粥,哪怕那粥稀薄得可以照得出人影,数得清米粒。
后来奶娘似乎攒到了不少gān粮,然后带了她,走很远很远的路,远到后来她回忆起来,只记得那长长而坎坷的路,仿佛通到天涯海角那样走不完。
碧落问奶娘,她们这是去哪?
奶娘说,去长安。
碧落问,去长安做什么?
奶娘说,长安,有她的亲人。
碧落不明白。
她的记忆里,她唯一的亲人,这世间唯一待她好的人,就是奶娘。
几度,她们gān粮耗尽了,奶娘总将她安置在破庙里,自己去打短工,或卖些一路攒下的绣品,换些吃的用的。
碧落也想去帮忙,可奶娘总不许。
她说,碧落不该为奴,不该为婢。
她随身带着一卷画轴,总要油布仔细包着,偶尔打开看时,她会告诉碧落,画中那个拈花而笑的盛装美人,是她的母亲,她半点也记不起来的母亲。
可不该为奴,不该为婢的碧落,终究还是成了奴,成了婢,甚至成了被人****在沟渠中的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