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厢说着,一厢顺着满路的荒糙向前走。
糙上早已沾满雨珠,很快把裤裾濡湿大半幅,连脚步都已渐渐拖得沉重。
而我越往前走,也越是惊异,甚至委实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走下去了。
正常的村落不该这样四处长满荒糙,不该大大小小的屋宇一片黑暗,不该这样……yīn森可怖!
而景予却不再阻拦我,甚至越走越快,很快走到我前面,大踏步向前行着。他的神色很是古怪,除了原来的沉郁,又多了几分肃穆,几分期待。
我不知道他对这荒山野村会抱着什么样的期待。
连结成片的屋宇已在眼前,却远不如夹着风雨隔了暮色看着时那样齐整。
无疑,这里曾经是个小康甚至小富的村落,大多屋宇都是砖瓦结构,甚至有几处相当阔大的宅院,俱是大块的青条石筑作台基,所以历了多少年的风雨,都还屹立不倒。
但这村到底已经荒废了多少年啊……
村落里的屋顶大多已经倾塌或即将倾塌,门窗更是腐朽得不见踪影,野狐野兔见得生人来,飞快地窜过,——窜到长满灌木青糙的屋子里去了。
忽听得难听的“哑”地一声,却是一只乌鸦从一株百年开外的老槐上飞了开去,而细细看时,那老槐却是从一处没了屋顶的屋子里长出来的……
远处山边隐隐传来水声,应该有山间清泉蜿蜒流下,灌溉着这方肥沃土地,却未种植庄稼。
四处都是人高的蒿糙和野树,和附近房屋里的荒糙连作一处,在萧萧风雨里随风而摆,低低如诉。
竟是一处至少一二百年不曾有人居住的荒村!
我本能地觉得诡异,却向景予笑道:“此地若是收拾好了,很适宜养老。”
景予顿了顿身,转头面向我,问道:“你敢在这样的村子里歇息一晚?”
我一歪头,笑吟吟道:“有景予师兄陪着,我龙潭虎xué都敢闯啊,何况是这里!”
他的眉目骤然柔软,忽一张臂,已将我拥入怀中。
我向来懂得怎样用甜言蜜语讨师长们欢心,这一套对小时候的景予不管用,但待他大些,特别在他被我害得面壁十年后,他便也很吃我这一套了,每每被我哄得化了眉眼间的千年冰霜,黑亮亮的眼睛柔和得如有chūn水流溢。
原微师兄总说,景予遇到我就变傻了,我却觉得这样的景予才像个大活人。
便如此刻,紧紧拥着我的这个男子,分明又是活过来的景予。
这熟悉了两百年的怀抱和气息……我忽然间喉嗓像被堵住了般难受,向来冰冷的莲心里一阵阵地向上涌着暖意,似乎那毫无活力的荷叶梗子里正有热血在沸腾奔涌。
这久违的温暖,这跌落的快乐……
心里像被割开了般疼,独刀尖上蘸了蜂蜜,疼痛之外,又有腻人的甜味钻出。
“菱……菱角儿……”
他哑着嗓子唤我,同样是说不清的痛楚和甜蜜。
我仰起脸,想唤一声景予师兄,却颤着唇说不出话。
我想我真是太无能,我该趁机笑话他,不该如此优柔寡断,如此懦弱无用,如此狠得了心却绝不了qíng。
可我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甚至我的身体也似受不住那双结实臂腕的拥抱,风中树叶般哆嗦着。
“菱角儿……”
他再唤我,忽用力将我拥紧,一埋头用我亲住。
他用的力气这样大,我完全来不及思考,便被他贴紧,侵入。
他的唇舌凉得像冰,有些僵硬,微微地发着颤。
我听到他喉咙间含糊地滚动着我的名字,那是万分凄怆万分仓皇的一声“菱角儿”。
我被他亲得仰起了头,正对着他的面庞,雪白如纸的面庞,年轻却浇透冰霜般的面庞。
如此俊秀,如此熟稔,如此清冷。
无数雨珠从铅色的天空落下,这样仰着看时,似无数泪珠形状的花朵怆然而落。
忽然便忆起那一年,他找到紫堇花中偷睡懒觉的我。
他道:“菱角儿,师尊说,我们可以在一起。我们一起修成地仙,再修入天界……我们会始终在一起。”
他的面颊微红,双眸却亮得照得出我人影。
我睡得迷糊,只看到他的唇慢慢落了下来,落到我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