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小世子蘸着茶水,又写了两个字:“欢颜”。
正在知言下面。
欢颜脑中忽然轰地一声,胸癔间顷刻像被什么东西充满了,连气都透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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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前,那个十岁的小小少年,抱着六岁的小小女孩,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字。
知言,欢颜……
他在他支离破碎残缺不全的黑暗世界里恬淡地笑,温柔地告诉她:“看,这是我们的名字。知言,欢颜。”
她的心口突突乱跳,急问道:“颜儿,这字……谁教你写的?”
小世子道:“是父王啊!父王从前看不见时,就抱我在膝上教我写字了。”
他紧接着又写下“思颜”二字,笑道:“这是我的名字。”
慕容雪微笑道:“记得这名字什么意思吗?”
小世子道:“自然记得。思,思念;欢,欢颜……咦,和欢颜姑姑的名字一样耶!不过父亲和我说,我日后如果有出息了,就可以建起广厦千万间,庇佑天下寒士俱欢颜。我名字里的欢颜,是这个意思。”
他写下一个“雪”字,笑道:“还是母妃的名字好,单单就一个字。颜字的笔画好多,我小时候好久都没学会呢!”
慕容雪抱他到膝上,亲了亲他面颊,笑道:“现在才多大一点,就在说小时候了,也不怕人笑话呢!”
小世子便不依,搂着慕容雪脖颈在她怀里乱蹭着撒娇。
而欢颜几乎已听不清后面的话,只觉眼前一热,便有泪水涌了出来。
她忙走到窗边,只作被风沙迷了眼,拿帕子揉着眼睛。
夏轻凰连忙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欢颜,如果呆着不舒服,我们还是回去吧!”
欢颜道:“回去做什么?我还要喝这里的好茶呢!”
她说着,果然坐了下来,便有慕容雪的侍女出去端了茶和茶盏来,也不许伙计进来,自己动手为欢颜酙茶,又为小世子换了茶。
慕容雪又哄小世子去欢颜身边陪着。小世子并不懂得为什么母妃要他和欢颜亲近,但到底骨ròu连心,下意识便觉欢颜格外亲切,也便爬到欢颜膝上坐着。
欢颜紧紧搂着他,却似搂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般,再也不肯放开。
夏轻凰心心念念,只想着一句老话: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
若有女人肯这样大方地代夫婿向旧qíng人示爱,还有把好容易养熟的养子jiāo还的迹象,简直可以在额头上打上两个字:圣人!
想来欢颜未必猜不出慕容雪别有用心。只是她与儿子分开已久,早已思念若渴,且这次若分离,再不知哪日才有机会再见,当然万分不舍,无论如何也不肯错过和他相处的机会了。
夏轻凰明知此理,也不好相拦,只得站在身后侍奉,却已手按剑柄,暗中提高警惕,唯恐变生不测。
但慕容雪和欢颜对坐着,一边喝茶,一边只聊着小世子种种趣事,从第一次写字到最后一次尿chuáng,从拿颜料把书房涂得花花绿绿,到一个人爬树上掏鸟窝,却把小世子说得臊了,跳下来跑到慕容雪身上扭股儿糖似的撒娇闹腾,顿时少了几分刻意教导出的斯文有礼,多了几分四岁小男孩应有的天真淘气。
欢颜见他闹得欢腾,也便笑得开颜,只是不时别过脸去,悄悄地拭一拭泪珠。
小世子偶尔瞥见,便问道:“姑姑,你为什么哭啊?”
欢颜道:“姑姑没哭,风沙chuī到了眼睛里,有点儿难受。”
小世子四周张望了下,想不通这好端端的屋子里怎么老有风沙chuī到姑姑眼睛里。
慕容雪品着茶,微笑道:“颜儿,你帮姑姑chuī一chuī眼睛,姑姑便好了!”
小世子闻言,果然跪在欢颜腿上,捧住她面庞,对着她的眼睛chuī了两chuī,问道:“姑姑,好点儿没?”
欢颜道:“好了,果然好了!”
可泪水却似更忍不住了,直要往外涌,只得佯笑道:“屋子里好像闷了点,我到窗边走一走。”
遂放下怀中的小世子,走到窗前,将丝帕掩住眼睛,拭尽泪水,又深吸两口气,才觉好些。
低头看时,小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仰着小脑袋望向她,问道:“姑姑,真的不难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