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已经挺直了身体,是整装yù战的模样。
他一张口,拒绝的话就变了,只是道:“去吧。”
泓说:“是。”
他是武者,这种qíng况下不必守躬身的退礼,便拿着剑微微一拜,起身往殿外走。容胤看着他的背影,在那一瞬间突然就后悔了。
无比的后悔和惊怕。
他微微直身,想把人叫回来。眼角余光一扫,见到三氏家主都在看着他。阶上阶下,殿前殿内,他被无数人注视。他的一言一行,出了这个殿,会迅速在九邦大地四散传播。
他不能退,不能动。不能悔。
不能因为突然明白这个人重要,就护下他。
只能眼睁睁看着泓出了大殿,站在阶下。
他和那名武者互敬,然后双方朝反方向各走了十步,只听得“锵”的一声青芒一闪,短剑出鞘。
那声音无比凌厉,容胤心脏蓦地紧缩,眼前一黑,后背上就齐刷刷的渗了一层冷汗。
这是一种简单,利落的较量方式。双方面对面同时出击,在相错的那一瞬间,两人用劲气比出上下。差一些的那位,霎时就会被利刃贯喉。有经验的武者只要两人起步,就能看出输赢,可是他,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把泓放出去,却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
不知道。
不知道如果泓回不来,该怎么办。
容胤就只半低着头,盯着面前那半杯茶水。
他觉得应该看着。如果这是最后一次,他至少应该把泓看在眼里。可是他抬不起头来。他的脖颈和后背都僵住了,眼前一片金星乱舞。
如果泓死了,他就厚葬。
拿他的余生来葬。
他听见阶下奔跑的声音。非常快。接着“叮”的一声,那是利刃出喉,划到了对方的刀刃上。霎时间他的胃部掠过了一阵剧烈的痉挛,好像那把刀同时划过了他的心尖。
剧烈的心跳声就在耳膜里沉重的响着。他屏住了呼吸,在那可怕的寂静时刻里汗出如浆。
他听见脚步声。接着,一只脚踏上了他的坐席。泓擦身而过,重新跪在了他的身后。
容胤并没有放松。他咬牙挺着,苦苦挣扎,拿出了全部的力量,来控制自己不要失态。他把茶盏一推,没有说话,起身离开了大殿。
他的心qíng非常恶劣。
他觉得自己无比愚蠢。
他拿太贵重的东西去冒风险,输了赢了都吃亏。
他出得大殿,走下殿阶,走过死去武者的尸体。
他走过红砖金瓦的重重宫阙,走过曲曲折折的朱红游廊,走过铺满金huáng叶子的湖池。
走过光,走过秋叶,走过他心里一片一片缤纷的斑驳和缭乱。
衣袍里已经被冷汗浸湿,风一chuī,彻骨的冰凉。
他走了很久,知道泓就跟在他身后。他们一直走到了后殿的园林中,容胤站住了。
昨天他们还一起在这里游玩抓鱼,手拉手看秋天的美丽景致,今天,一切都变了。
这个人不再是供他取乐的人。
容胤慢慢开口,嗓音无比gān涩,说:“没有下次了。”
泓问:“陛下担心我吗?”
容胤没有回头,说:“知道你会赢。”
他们回了御书房,本应该把议事的结果都jiāo代下去,让众臣照此办理。还要拨出人手来,去和三家谈各种jiāo易细节。朝中也要腾出位置,给即将到来的大工程准备负责人。离开辅都前,要和三氏家族把细节都谈妥敲定,这些事本来一天都不能耽搁,可容胤万分的没jīng神,只在御书房转了一圈,就回寝殿歇息。
他在齐贤殿见着了死去武者的血,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特别的刺激他。当时还不觉得,回寝殿后胃里痉挛成一团,五脏六腑都快翻腾出来了,难受得他浑身直冒冷汗。容胤就随便找了点事支开了泓,又令宫人都退到外间去,自己在软榻上半靠着,心烦意乱的翻一本书。
他苦捱了半个时辰,胃里一点都没好转,反而变本加厉。这毛病是刚穿越的时候被皇太后整治出来的,当年不知道看了多少医官,一点效果都没有。他自己也知道心结难解,光喝药没有用处,圣明天子威震八方,总不能连点血都见不得,后来索xing顺其自然,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可是时不时的就来上这么一回,也让他很是受不了。
容胤烦躁得想杀人,把手里的书翻得稀里哗啦。等见得泓悄无声息的走进来,他就更烦了,沉了脸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