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忙放下酒壶,还没转身,帘子一掀,守在外头的兵卒抱手回道:“启禀大总管,裴将军声称有紧急军务,要立时召集众将。”
裴将军?左鹰扬将军裴绍业?程务挺愈发纳闷,此人是裴氏旁支,在军中资历颇老,却是一无胆气二无战绩,年逾花甲依然只能做个副手,今曰怎么突然发了疯?
他一推案几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大帐正中的高案之后,沉声道:“让他进来回话!”
帐篷正门的毡帘被高高地卷了起来,明亮的天光倾泻而人,整个帐篷都变得亮堂起来。一身戎装的裴绍业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门内,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便装的人。
逆光之中,程务挺一时也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只觉得裴绍业步伐僵硬,那几个随从身形举止也有些古怪,心里疑云更深,厉声喝道:“裴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裴绍业并不答话,转身从身边的人手里拿过一卷帛书,高高举起,沙哑着嗓子大声念道:“有敕,单于道大总管程务挺勾结裴炎、徐敬业,意图不轨,即日免去一切官职,入京听候发落。”
程务挺身子一僵,蓦然睁大了眼睛,果然来了么?
裴绍业合上敕书,抬头看着程务挺:“这是太后的旨意,还请程将军莫要让下官为难。”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也低头走上前来,对着程务挺比了个手势程将军,请吧!”
程务挺的眼睛已适应了光线,这才看清,裴绍业嗓门虽不小,脸色却分明有些发僵,跟他进来的那几个人则都是面白无须,声音也分外尖锐,正是宫里的内侍。
果然轮到自己了!程务挺心里不知为何竟是一松,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满胸满腔的酒意突然间化成了一股豪气。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裴绍业qiáng自镇定的面孔和那几个低头缩手的内侍,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勾结裴炎?意图不轨?太后就算要杀我,也该派几个像样点的人物过来!就算今日我的亲兵都出了营,就算程某人今日多喝了几杯酒,可就凭你们几个,也想动我?”
他的身上并未披甲,一身皂色袍子还有些散乱,可站在那里,却自有一种凛然难犯的威严,说到“也想动我”时,一把络腮胡子更是无风自动。那bī人的气势,莫说几个内侍,便是裴绍业也是为之色变。
小亲兵原是吓得呆住了,听到这一声也反应了过去,忙几步冲到墙边,拿起程务挺的佩刀就要送过去,帐中突然有人轻轻笑了一声:“是么?”只见站在程务挺身边的一名内侍突然身如闪电,猛地撞到了程务挺的身上,在“噗”的一声轻响中,迅速地退后两步,这才抬头笑道:“麹某不才,让程将军见笑了!”
案上闪动的烛光正好照在了他的脸上,那是一张并不年轻却依然颇为清俊的面孔,此时眉梢轻挑,嘴角含笑,整个身形舒展开来,竟是说不出的风流潇洒,哪里还有半点瑟缩的模样?
程务挺依然笔直地站在案后,脸上那骄傲的笑容甚至都没有消退,只是一双眼睛却是死死地瞪着来人的脸孔,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的惊愕。
来人看着程务挺的眼睛,笑得更是亲切将军不必谢我,承蒙天后开恩,将军的儿孙兄弟,麹某也会很快送去与将军团聚的!”
程务挺身子一震,双目通红,眼角yù裂,头发胡须几乎都立了起来,如闷雷般吼了声“你!”身子一动,仿佛想向前冲上两步,却是轰然倒了下去,心口处热血这才喷溅而出,在空中留下了一道惨烈而艳丽的鲜红痕迹。
抱着佩刀的小亲兵早就吓得呆掉了,此时腿上一软,坐倒在地,一张嘴张得大大的,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瞧见来人慢条斯理地拿出帕子擦gān净了手上的匕首,重新收入袖中,几步走了过来,路过自己时还道了句“借刀一用”,“枪”的一声拔出腰刀,走到案几后头,低头,挥刀,再次站直时,手上已多了一个带血的头颅。将军的眼睛依然睁得大大的,仿佛不肯相信,自己居然会这样死去……他听见帐篷外终于传来了越来越多的脚步声,随即便是拔刀出鞘的声音、厉声质问的声音。裴将军忽然高声呵斥了一句,随即又大声念了一遍敕书,只是最后两句已变成了“就地格杀,满门抄斩”;那些质疑喝问声顿时彻底消失,脚步声也渐渐远去,帐篷里又变得一片安静。
他看见那个内侍打扮的人一脸意兴阑珊地把人头一搁,缓步走到一旁的矮案前,拿起酒壶,自己对着壶嘴喝了一大口,随即便将剩下的半壶酒都缓缓地洒在了地上,嘴里轻声道:“裴守约,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