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越往西走,琉璃的心qíng却不免变得越来越沉重,沿路的许多驿馆、酒铺,都是她和裴行俭从西域回长安时路过的、住过的,那些久远的往事,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淡忘,此刻陡然瞧见,勾起的回忆却是鲜明无比,仿佛早巳刻在了骨子里,因此触动的伤痛自然也愈发尖锐——她却自nüè般地舍不得错过任何一处。
在这样的心绪激dàng里,转眼已近十月。河西风霜渐冷,一行人来到凉州境内,走了几日,前方十字路口的一排柳树后,赫然出现了“云威邸店”的招牌。
琉璃坐在马上,怔怔地瞧着那处熟悉的建筑,一时竟是动弹不得。
延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奇道:“这家邸店难不成很有名?”转头瞧清琉璃的脸色,顿时不再多问,只吩咐随从:“今日就在邸店落脚,快去让店家收拾出最好的院子来!”
那随从不多时便跑了回来:“今日巧了,邸店里几个小院原是都被商队包下了,不过小郎君先前跟他们打过jiāo道,他们愿意让出两个院子!”
延休松了口气:“你去道声谢,就说待会儿我会亲自送几色礼物过去。”
琉璃慢慢地透出了一口气来,踩镫下马,走进了邸店的大门。这些年里,这家邸店似乎并未易手,屋里的陈设虽然翻新过,布局却是一丝没变,进门依然对着高高的柜台,厅堂里依然放着七八张高案,此时案边也依旧零零落地坐着几位胡商和jì女,听见动静,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琉璃环顾着熟悉的厅堂,耳边仿佛又响了他的声音:“琉璃,怎么会是你?”她心里的伤痛再也难以压抑,快步走出了大堂。两个转弯,便到了当年住过的那个院落。
院落居然也是老样子,走进月亮门,一条青石路直通北房,几间屋子连门窗的式样似乎都不曾改动……琉璃眼前不由渐渐一片模糊,半晌才听见身边有入抱歉不绝:“这位夫人,这一处院子原是不能招待客人的,还请夫人体谅。”
延休也已赶将过来,皱眉道:“我母亲既然想住这处院子,你们就赶紧收拾出来,缺什么东西从我那个院子挪便是,不会少你们一文钱。”
伙汁苦着脸道:“好叫郎君得知,这原不是钱的事……”
延休还想再说,邸店的掌柜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对伙计喝道:“客官们既然要住,还不赶紧让人收拾准备,却在这里磨什么牙?”
伙计吓了一跳,想要开口,掌柜狠狠一眼瞪了过来,这才不敢多说,招呼着同伴进屋收拾去了。没过两刻钟一切便收拾妥当,琉璃进去一看,那屋里也依旧是外头高案、里头卧榻的布局,不过家具都颇为gān净齐整,依稀还有熏香的余味。
延休一眼瞧见,回头便瞪那伙计:“这是不能招待客人的?”
伙计苦着脸没作声。琉璃却知道,这样的邸店多会特意留出最好的院子专门招待贵客,如此行事也是寻常。她的心qíng已平复了些许,当下摆手止住延休的话:“我这里已经好了,你也去收拾收拾你住的院子吧。”
延休略一犹豫,低声道:“母亲先歇息片刻,儿子稍后再过来给您请安。”
琉璃知晓他担忧自己,忙笑了笑:“不急,今日还早,你先忙你的,待会儿我让紫芝去看看能不能做些新鲜可口的菜出来,这几日吃得着实有些腻。”
延休松了口气,告辞退出。琉璃沐浴更衣,又打发了紫芝下去洗浴准备,自己呆呆地坐在屋里,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越看越熟悉,恍惚闻几乎不知今夕何夕。
她正惘然出神,门上突然传来了几下轻轻的敲击。
这一幕实在熟悉得惊心,琉璃不由“腾”地站了起来:“谁?谁在外头?”
门外响起的,居然是一个并不陌生声音:“是我。”
是她?琉璃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定了定神,走上两步沉声道:“请进!”
木门一开,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胡服,手里还提着个半新不旧的食盒,’却依然显得举止优雅、气度不凡;待得缓缓取下帷帽,黑纱后露出的面孔更是清雅秀丽,赫然正是早已在流放路上“bào病而亡”的崔十三娘!
上下打量着琉璃,她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赞赏:“夫人好深的养气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