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琉璃有些惊异的抬头看了库狄延忠一眼,看到他点了点头,才双手一按面前的食案站了起来。帐外的冷风越发显得刺骨,琉璃紧了紧身上的寒袄,抬眼一望,只有东边的一处空地上围了一大圈人,忙迈步走了过去。
她自然没有听见,毡帐里,库狄延忠正低声对曹氏道:“某思量着明日……若真让琉璃入了教坊,固然能省些嚼用,咱家名声须不好听,横竖她今年已十五,倒不如挑户不要嫁妆的人家嫁了,不是也费不了多少事?”
曹氏怔了一下,轻声叹了口气,“此事如今只怕是不好反悔了,太常寺那边,奴家阿兄都已托人打点妥当,若是不去,白花了这些钱财不说,他们日后也不好做人。再说琉璃这般容色,岂是寻常人家消受得起的?若是胡乱许了人家,指不定日后会如何!教坊名声上虽然不大好听,却是极实惠的,若是有了机缘更是前途无量,咱们总不能为了虚名便耽误了女儿的前程……”
库狄延忠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呆了片刻,端起面前的酒水,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帐外,琉璃已走到人群聚集处,只见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里面有笛声激昂,人头之上还有冷森森的剑光盘旋,竟是有人在表演平日难得一见的剑器舞,难怪把大伙儿都引了过来。
因太常寺挑选女伎在容色之外也兼顾举止和才艺,这一年来,曹氏倒是请人简单的教了琉璃些乐舞礼仪。时下流行的软舞健舞她都略知一二,这剑器舞却是从未见过。她忙掂起脚尖往里看,却只能看见那舞剑之人那偶然露出的一个后脑勺和时而矫若游龙,时而团如满月的剑光。
看了片刻,琉璃忍不住从人fèng里挤了进去,这才看见,舞剑之人是个身量甚高的男子,那剑光吞吐游走,恍如活物,舞者来去如风,迅捷如雷,偏偏一招一势又清清楚楚,端的是个中好手,那chuī笛之人也是个年轻男子,身上的冬袍上打着好几处补丁,神态却极为从容适意。
待得笛声chuī到最激越处,剑舞者的长剑突然脱手飞了上去,高高的抛入半空,又闪电般飒然落下,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刚想惊呼,却听一声轻响,原来那剑已纹丝不差的落入舞者所持的剑鞘之中,四周顿时彩声如雷。
琉璃不由也目眩神驰,这才看清剑舞之人年纪也不大,旁若无人的傲然立在那里,只转头向chuī笛人拱了拱手,“多谢!”chuī笛之人呵呵一笑,答道:“痛快!”两人竟不相识,却是相视一笑,各自排众扬长而去。围观之人也慢慢散开,有人拿出了箫笛琵琶诸样乐器,挽臂踏足的重新舞了起来。乐声悠扬,舞姿欢快,夹杂着“新买五尺刀,悬著中梁柱”的响亮歌声,虽然午后的寒风越发凛冽,人群中那股欢畅恣意的热力却几乎可以直冲云霄。
琉璃一时不由目眩神驰,耳边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惊叹:这就是大唐!这就是如朝阳初升般的大唐……出神间,突然身边有人惊咦了一声,“库狄大娘?”
第2章人为刀俎我非鱼ròu
库狄……大娘?琉璃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自己——唐人称呼女子通常都是姓氏加排行再加个“娘”字,所以她的这具身体自出生起就成了如假包换的“库狄大娘”,这真是一个令人泪流满面的人生开端……
只见说话之人大约十六七岁,穿着件本色的缺骻夹袍,头上戴的是时下最流行的黑色浑脱毡帽,帽檐下露出一张轮廓鲜明的俊美面孔,眉目深秀得有如同墨笔勾勒一般,此刻眼里分明满是惊喜。
琉璃眨了眨眼睛,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一方面是被对方的美貌所慑,另一方面也的确不知该说什么。
少年眼里的惊喜慢慢淡去,“大娘莫非认不得三郎了?”
虽然家里仆人也是这般称呼自己,但被一个初次见面的美少年叫做大娘……琉璃心里再次飚泪,却只能点了点头。
少年勉qiáng笑了笑,“某乃穆家三郎,四姨原先常带大娘来家作耍的。”
琉璃脑中突然划过一个隐隐约约的印象,脱口道:“穆家表兄?”
穆三郎的眼睛顿时一亮,“大娘记得了?”
琉璃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记不大清了,表兄莫怪。”记她是记不起来的,只是蒙对了一回而已。她听家里下人说过,她母亲安氏出身胡商巨贾之家,族人也多以行商为业,有个堂姐嫁的便是在崇化坊开布庄的穆家,因住得不远,原是常走动的。但库狄延忠最爱端着名门之后的架子,虽然吃穿住行都靠着安氏的嫁妆,却看不上这些做商贾的亲戚,曹氏更不愿家里再有安氏的影子,安氏死后这些亲戚都断了来往。这少年既然姓穆,又叫母亲四姨,多半就是那个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