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坊的王府堂屋之中,坐在西首位置上的祇氏,也正面无表qíng的转过了头去。堂屋的食案上,那些装在牙盘中的各色菜肴都已撤下,新整治的糕点果子和酒壶酒杯错落有致的放满了案面。王君孟的母亲张氏正笑吟吟的端着酒杯,“咱们多少日子不曾如此相聚?如今可算是雨过天青了!请大伙儿满饮此杯,来年万事顺遂,多喜多福。”说着蘸酒弹了三下,仰头喝了下去。
祇氏也随众起身举起了杯盏,却只是略沾了沾唇便放下了。
张氏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见状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她与祇氏打小便jiāoqíng最好,那一日收粮,还是她想起祇氏只怕处境尴尬,悄悄的打发人去问了一声,谁知祇氏竟是一直连点风声都没听到!若是换了自己,这口气大约也是平不下来的,只是这些日子祇家已费尽心思赔尽小心,若不借此下坡,难道日后她真打算跟着麴家回长安?
想到此处,她索xing走上几步,亲自为祇氏续了几滴酒,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低声叹道,“六妹妹,咱们这么多年的姊妹qíng分,姊姊如今便拿大劝你一句,有些事qíng咱们心里都是有数的,可世事人qíng便是如此,眼看便是年节,咱们总不能因为今年种种不顺,便不过明年的日子了罢?”
祇氏嘴角勾起了一点讥讽的笑意,目光在堂屋中众人脸上缓缓掠过,在另一边座位上含笑不语的张敏娘身上停了片刻,才款款的站了起来,“姊姊的好意,我一直都记得。姊姊说得对,若不是因为想着日后,今日我便不会来此,只是光我一人想着日后又有何用?你们这些姊妹,又有哪一个是真正想过日后了!”
众人都是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若不是为了日后,她们又何必这样低声下气的赔不是,求谅解?
祇氏看着众人的脸色,嘴角的笑意更冷,“今日你们请我过来,想说什么我也猜得到,无非是想告诉我,我若想后半生能有个依靠,还得跟大伙儿同心协力去哄住都督,哄得他如同从前一般,把这西州城的好事都给大伙儿,难事都留给自己,若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了,大伙儿便还如此次一般,把手一撒开,再在背后踹上一脚,看个笑话儿!至于我么,我死也好,活也罢,又与大伙儿的荣华富贵有什么关系?”
“若这便是你们想的日后,你们当我傻也不打紧,你们当都督和世子也都是傻的么?从前都督容着你们,纵着你们,难道都是因为我?我又是什么了不起缺不得的人物?那是都督念着旧qíng,念着大伙儿这些年跟着麴氏吃了苦受了累,有心要补偿大伙儿。可这一次,是你们自己亲手把这份旧qíng打得粉碎,眼见势头不好了,转头便开始装没事人,还觉得人人都该把这事儿忘了才对,如今又说是什么为了日后打算!好一个日后,我还真不知,世上有什么样的蠢物,被人背弃了一次还不够,要上赶子的忘了此事,日后好被人背弃第二回!”
堂屋里顿时静得可怕,谁也料不到平日里最讲究风仪的祇氏,竟会当众直接说出这样的诛心之语,热辣辣便如迎面一掌扇在了各人的脸上,有的人脸色发白,有的人则是满脸涨红,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只有张敏娘深深的低下头,掩住了嘴角的一丝笑意。
半晌之后,还是祇氏的嫂子张夫人站了起来,脸上堆上了个笑容,“六娘莫动气,都是我的不是,是我昏聩没记xing,才让六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六娘如何说我都是应当的。可适才这话却是有些差了,这一回大伙儿原是有些糊涂,只想着日子艰难,要在此事上翻个身才好,又想着都督便是筹不上粮,难道还能因此丢了官不成?不过是受几句责备罢了,总qiáng过我们这般拆了东墙补西墙的过日子,这才一时蒙了心。但若说咱们便是要都督倒了好看笑话,咱们再是混账,又怎敢起这天打雷劈的心?”
她看了看祇氏依然冷淡的脸色,叹了口气,“夫人有句话说得对,这些年麴都督待大伙儿宽容亲厚,咱们的确有些轻狂了,一味好qiáng,分不清远近亲疏。但吃了这次的教训,大伙儿是真的悔了。西州城又不是没有旁人做过都督,软的硬的不管事的,谁曾多看咱们这些高昌遗族一眼?也只有麴氏,跟大伙儿是几辈子的qíng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麴都督此次是立了大功,咱们如今说什么自然都是白搭,但若是日后麴家真有难处了,大伙儿若是坐视不管,便教咱们丢了这西州的根基,再也翻不得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