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宽在台阶上立定脚步,拖长了声音:“圣人口谕——”
“西台侍郎杨弘武、戴至德,东台侍郎李安期,东台舍人张文瓘,司列少常伯赵仁本,生xing忠谨,cao履贞固,特各赐紫竹席一领!”
紫竹席?那五双原本听见“口谕”时有些暗淡下去的眸子蓦然间又亮了起来。谢恩声中,五个大红的身影几乎齐刷刷地矮下了半截。唯有年纪最大的杨弘武始终比旁人慢了半拍,加上久站之下手脚发木,顿首之后,一时竟是起不得身。窦宽赶紧上前两步将他搀了起来,口中笑道:“杨侍郎辛苦了。”
杨弘武忙道了两声“不敢”,正想再问一句圣人是否还有别的吩咐,窦宽已微笑扬声:“今日有劳各位久候。只是适才常乐大长公主来报,临海大长公主夫妇病重,圣人正急着宣召相gān人等前去照料,一时只怕无暇分身。诸位不必等着进去谢恩了,竹席稍后会送到各位府上。”
这原是预料中的事qíng,五人脸上的神qíng却都变得有些异样。抬头看着台阶上那幽深的殿门,有人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人眸中光芒闪动,只有杨弘武怔怔地站在那里,神色竟是说不出的复杂。
在他们看不到的紫宸殿后门,一个瘦小的人影轻巧地闪了出来,快步走向北边。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后,这身影便出现在含凉殿的书房里,那张讨喜的小圆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只是此时笑纹都僵硬得就如他正在打结的舌头,让人恨不能帮他一把捋平了才好。
在他面前三四步处,皇后武氏随意散坐在屏风榻上,一身家常的湖色襦裙,把那张圆润柔美的面孔映衬得皎若满月。听着小宦官结结巴巴的回报,她的语气倒是更柔和了几分:“到底是‘是’,还是‘不是’?你慢慢说,难不成怕说得慢了,我会罚你去洗衣坊做苦役?”
小宦官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皇后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见屋里的几个宫女都抿嘴微笑,他忙咧嘴gān笑了一声,脸色到底放松了些许:“启禀殿下,不是圣人吩咐了侍郎们什么事务,是、是常乐大长公主突然进宫告状了!”
“喔?”武后微微直起了身子,目光中露出几分兴味。
小宦官咬了咬牙,索xing一口气说了下去:“常乐大长公主跟圣人回报说,临海大长公主与河东公如今都是卧chuáng不起,身边却没有得力的人伺候,河东公世子离府别居,自己逍遥快活去了,司宗寺对此不闻不问,府里连略好些的太医都请不到;还说临海大长公主如今已是病得不成人样了,宗室们看着都很是寒心!”
“圣人听了也有些动容,立时传旨给司药局的当值御医和司宗少卿,令他们即刻去河东公府诊脉探视。常乐大长公主又很是说了些临海大长公主这些年来的艰难,圣人已应了她,会追究有司的怠慢之责,还说过几日得闲了,他会亲自去探视临海大长公主……”
说到后来,小宦官声音不由越来越低。他虽是头一次来含凉殿,这边的忌讳倒也知道一二。临海大长公主,那可是公然得罪过皇后的母亲、宗室里最不招皇后待见的人物;圣人如今竟如此厚待于她,皇后岂有不恼之理?
武后嘴角的微笑却是丝毫未变,听到最后一句,才垂下了眼帘,沉吟片刻后问道:“河东公府那边的qíng形,常乐大长公主到底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么?”
小宦官不敢怠慢,将常乐的那一大篇话又复述了一遍:临海如何久病不愈,河东公又如何突然病倒,两人都卧chuáng不起,chuáng前却只有次子尽孝……武后默然听着,开口时已转了话题:“那几位侍郎难不成一直在外头等着?”
小宦官暗暗松了口气,忙道:“那倒是没有,圣人让窦内侍出去跟几位侍郎说了一声,他要先处置临海大长公主的事,给每人赏了一领紫竹席,”武后细长的凤目突然一眯,眉宇间顿时多了份难言的寒意。小宦官只觉得一阵剧寒直透骨髓,舌头不由自主又开始打结:“让他们先、先回去……”
武后眸中的厉色却是转瞬即逝,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声音也依然柔和亲切:“好,我都知晓了。你是叫阿福吧,果然是个老实的,回去之后好好用心伺候圣人,这宫里,自然少不得你的前程。”
阿福一口气顿时松了下来,膝盖一软,就势跪倒在绵软如云的团花地衣上,颤声道:“谨遵皇后吩咐!”突然福至心灵,又添了句,“多谢殿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