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唬了一跳,行礼不迭:“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大长公主恕罪,奴婢的确不知就里。今日大长公主走后,圣人原是已准备拟诏了,皇后却说有事回禀,让奴婢们都退到了殿外。等奴婢再进去时,圣人只道了句都依皇后的意思,便自去歇息了。奴婢绝不敢欺瞒大长公主!”
常乐大长公主心头愈沉,面上倒是和缓了几分:“原来如此!”她回头对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忙笑着上前扶起阿福,悄悄将一个装了金饼的荷囊塞到了他手里。阿福脸上果然露出了几分掩不住的喜色。
常乐叹了口气:“这事倒也稀奇了,圣人就没留几个伺候的么?”
阿福左右看看并无他人,笑着低声道:“除了窦内侍,就只有库狄夫人被留在殿内了,似乎就是她为这边说了不少好话。”
库狄氏?千金大长公主愕然失色,脱口尖声道:“库狄氏,什么时辰轮到她多嘴了!”见常乐转头瞪了自己一眼,她这才意识到失态,忙掩住了嘴,目光下意识地往院子里一扫,却见十余步外裴行俭也正转头看了过来,一双眸子竟是冷冽如电。她心头剧震,几乎没倒退一步,定神再看,却见他已看向了别处,神色似乎并无异样,只有胸口犹自怦怦的心跳在提醒着自己:刚才的一幕并不是错觉。
她怔怔地出了好一会儿神,突然有些懊恼,那位说是众叛亲离的武皇后哪有半分倒下的迹象?常乐她们这般苦心经营,还不抵她对圣人私下说几句话!还有这裴氏夫妇,难怪他们如此嚣张,当年临海不就是因为惹了他们……耳边一声冷哼,千金蓦然回过神来,只见常乐的目光也落在裴行俭的身上,声音平淡得有些瘆人:“好一个裴行俭,好一个库狄氏!走,咱们去看看临海,此事……罢了,横竖她也不算吃亏。”
不算吃亏?看着常乐拂袖而去的背影,千金心里不由嗤笑了一声,常乐跟驸马是结发夫妻,跟前没有先头夫人留下的嫡长子,怎会明白其实要紧的不是袭爵与否,而是自家儿子一定要胜过一头!临海若是知道了此事……她冷笑着撇了撇嘴,到底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庭院里,宣诏使不知何时已悉数离去,下人们忙着收拾院落,灵堂里的香烛越发氤氲,不时传来哭泣与祷祝之声。突然间,后院一阵喧哗,有人狂奔而出:“阿郎!快!快!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好像、好像有些不好了!”
整个院子骤然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各种声音才轰然响起,奔跑声、叫喊声、呼唤声一时此起彼伏,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化成了一阵比一阵响亮的嚎啕。
第八章美人旧恩英雄暮日
乾封二年七月末,驸马裴律师与临海大长公主一日之内双双辞世,两位公子哀毁逾恒。天子感其纯孝,嘉其门风,一日四旨,特准次子裴承禄袭封河东郡公,故相国裴寂更被追封为郕国公,由嫡长孙裴承先恩袭国公之位。消息传开,头一日还只有亲眷族人上门吊唁的河东公府顿时门庭若市。而此后数年,这段公主抱病十年,驸马不离不弃,两人同日含笑仙去的故事,在长安街头也广为流传,每每被提及时,当真是言者伤心闻着流泪……世上所谓佳话,大抵无非如此。
只是作为这段佳话的一个小小注脚,琉璃的日子却骤然不好过起来。几乎一夜之间,长安的衣冠人家都听说了这样一段“内qíng”:河东公去世时,库狄夫人恰好在皇后跟前,圣人这才连颁数道制书……这一日,裴府同样是迎来送往,热闹非凡,琉璃也不知说了多少遍:事qíng并非如此!可换来的不是意味深长的轻笑,便是一个砸得她眼冒金星的总是:那事qíng又是如何?
佛曰:不可说!
琉璃发现自己除了闭嘴,已是别无选择。而她唯一能说的那人,已是两日不曾归家。期间虽也打发长随来回传递过几次消息,可琉璃心知,真正的要紧话不是能过这些人转达的。她也只能一面懊恼自己无敌,竟不知晓他这司文少卿还要监护京师高官大员的丧礼;一面忐忑——这桩变故不会给适逢其会的他添什么麻烦吧?
第三日转眼便到,八月初二,正是临海大长公主夫妇大殓之期,同城的亲族再不上门吊唁便是极大的失礼。琉璃头一日已打发人送了帖子过去,裴行俭虽传话说“不必着急,当无大碍”。她依旧大早便醒了,刚刚梳洗完毕,有婢女回报,崔十三娘遣人来问,夫人今日是否去河东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