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怔怔地看着武后,眼神里流露出了货真价实的惊讶。
武后等了片刻见他没有作声,又笑道:“其实依臣妾看,李相虽有敏才,人品却未必qiáng得过裴守约。我听人说过’李相广纳内宠,颇有些寡人之疾,可裴守约家中却是从未有过娇婢美妾,听闻他在西疆之时,各部酋长送他的金银美人,也都是分毫不取的!他有此等心xing定力,若是主持铨选,定然不会有贪财谋私之虞,陛下以为如何?”
李治没有作声,烛光照在他看不出什么表qíng的脸上,将他眉宇间的那点细纹映出了一片若有若无的yīn影。过了好一会儿,那yīn影才随着他点头的动作跳了跳:“皇后说得是。只是铨选事大,如今又是紧要关头,这选官之选,眹还是要与几位相公商议之后才好拿主意。”
他似乎没有兴致再开口,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卷书,展开看了两眼便放到一边,换了另一个书轴,没看两行又放了下来,目光随即便落在案头的邢方卧牛青玉镇纸上,良久都没有动一下。
武后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脸上露出的却是轻微的不安,瞅了李治几眼才笑道:“陛下可是倦了?眼下也快二更了,不如让臣妾伺候陛下安寝吧?”
李治点了点头。一长队宫人捧着金盆、丝巾、面脂等物走了进来分别伺候着帝后洗漱。宫殿内外,重重帘幕被一层层地放了下来,烛光静静地照在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身上,明明是坐在一张长榻上的两个人,却被围在身边伺候的宫人们隔得严严实实,仿佛是隔着千山万水。
接下来几日,李治虽然依旧和宰相近臣们商议政事,几度谈到选制,却再不曾提过“裴行险”三个字,倒是李敬玄一回行宫便被召进书房商议了半曰。这一日,他回到丹霄殿,目光却是在伺候的宫人们身上转了好几圈:“如今这九成宫里的宫人都是如此?可有品貌齐全些的?”
武后忙笑着回道:“自然是有的,陛下这两年在这边住的时间比长安都多,臣妾还特意多挑了些品貌出众的宫人过来,只是臣妾这边都是用惯了的旧人,倒是让陛下见笑了。陛下可是觉得前朝伺候的人不得用?”
李治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今日朕与几位相公商议国事,突然想起他们跟着朕在这边一住便是好几个月,家眷不得随行,身边也没人伺候,实在有些不便……”
武后展颜而笑:“陛下真乃仁君,这般体贴臣子,着实是旷古未闻,臣子们便是肝脑涂地,也报答不得陛下深恩。”
李治呵呵地笑了起来,摆手道那就劳烦皇后多选几个体面些的宫人出来,年纪不要太小,xing子一定要好,最好能识文断字,出身也要高些。”武后含笑欠身:“臣妾定会睁大眼睛,绝不叫陛下失了面子。”
待得安置好李治,她转头便把玉柳叫了进来:“你去知会各殿各司的主事,我这里要添些伺候的人手,要年过二十、识文断字、出身良家的,有好的给我挑上三五个来;回头你再把此番原是圣人要选些宫女去伺候相公的消息悄悄放出去。”
玉柳点头应诺,却又有些不解:“皇后仁厚,不愿qiáng人所难,可此事为何不能明说?”
武后笑道:“挑开了,那些有心出宫做妾的,也不好意思为这种前程明着施展手段吧?有些事qíng,心里有数就好,给他们留层纱布遮羞,他们才能无所顾忌。”
玉柳越发困惑起来:“那这样选出来的,岂不是都是些……手段厉害的角色?毕竟都是要去伺候相公们的,是不是挑些对皇后忠心的更妥当?”
武后笑吟吟地瞅了她一眼痴儿!你以为外头是什么好地方?若是没几分心机手段,到了外头能有立足之地?我费心选她们出来,是让她们出去被人踩的么?至于忠心……玉柳,让你去给相公们做妾,你肯不肯去?”
玉柳摇头不迭。“不是玉柳推脱’这还不知会赐给哪位相公,也不知是否入得了他们的眼,更别说日后能不能为殿下效上力。要为皇后效力,哪里比得上留在宫中?”说到这里,她蓦然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殿下圣明。”
武后微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了窗外。掩映在漫山遍野的斑斓红叶中,九成宫原本jīng美的亭台楼阁越发显得金碧辉煌。在宫墙外的世人眼里,这里是富贵无边的人间仙境;在宫墙内的大多数人眼里,这里不过是寂克安逸的休养之所;而在那些年华渐渐老去、前途依旧渺茫、美貌和雄心却尚未磨灭的女子眼里,这里大概是最令人窒息的牢笼了吧,只要有改变现伏的一线机会,她们都会死死抓住——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给她们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