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来者不善以势bī人
延寿坊的东南隅早已是人流填塞。
那宽阔的坊间大道上,仿佛毒然间生出了一大片仪仗的丛林。但见六十名身着绛袍的武士手持长戟,三十六名彩衣飘瓢的侍女高举仪扇,羽毛与寒光齐飞,锦绣共长缨一色;加上六名持青布仗袋开道的侍卫、十六名夹车而行的内侍和六辆装饰jīng美的副车,这气象,端的是肃穆森严。
在这上百人马众星捧月般的环卫之下,两架原本已十分醒目的厌翟车自然愈显气势bī人。朱色车壁上雕接的五色程羽在正午的阳光下流光溢彩,固然是华贵不可bī视,而那四匹由黑白皮革装饰的陇右健马更是带着一股森冷的威仪,几乎令人望而生畏。在马头正前方不到五步处,就是裴府的乌头大门——这两架厌翟车以及随车的卤簿,竟是将裴府大门和门前的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副砸场子的架势,顿时将附近几条街的闲人悉数吸引了过来;被仪仗堵在大道两端的行人车马也是越来越多,没过多久,宽阔的坊间大道上便挤得水泄不通。
苏庆节一脚跨出乌头大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戟扇如林、人头攒动的壮观景象,他的脚下不由一顿:这卤簿仪仗,四品以上官员官眷自然都有,但平日出入谁会带上这些?更别说堵在别人家门口!他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裴行俭,却见裴行俭只是笑微微地看着眼前的两辆马车,语气里也是一派轻松:“阿兄,咱们这便去迎迎两位大长公主吧!”
两人并肩走到了厌翟车之前,刚要躬身行礼,面前“啪”的一声,却是有人将一张旧毡毯直接丢在了两人脚下。
苏庆节脸色顿时微变:这是做什么!按大唐朝廷的惯例,三品以上官员见到亲王公主可免下拜之礼,自己这二品郡公自是不用磕头的;而像裴行俭这样官居四品的朝廷重臣,也只有正式参见皇室中人时才需要顿首问安,断然没有在大街上冲着马车跪拜的道理。众目睽睽之下,裴行俭若是拜下去,自然颜面扫地,可若是不拜,看今日的架势,这两位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他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裴行俭已踏上两步,从容长揖一礼:“臣裴行俭见过两位大长公主,相迎来迟,还望大长公主恕罪。”竟是眼角都没瞟那毡毯一下。
车旁的内侍立时脸色一沉:“大胆!”
裴行俭依然笑容温雅:“内侍请息怒,裴某焉敢无礼,只是尚未请教两位大长公主有何贵gān,不敢贸然行事而已。若大长公主是有话相询,待裴某答过之后,自会恭送两位大长公主;若是有事登门,这天寒地冻的,裴某又岂能将贵客耽搁在门外?自然要请两位大长公主先入篷门,再叙礼仪。何况章武郡公在此,内侍不必呼喝得如此大声,若是让郡公误会了,岂不是不美?”
苏庆节哪里还能不明白该如何行事,当下向着马车躬了躬身,抬头又冷冷地瞅了那内侍一眼。他也是曾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物,含怒一瞥间自有煞气bī人。内侍不由张口结舌,早已准备好的一大篇训斥一时全忘到了爪哇国去。
裴行俭抬头看着眼前的紫锦车帘,微微提高了声音:“微臣不知两位大长公主有何差遣,还请公主直言吩咐。”
厌翟车里,千金大长公主长长的翠眉紧紧地蹙了起来。按原先的打算,今日过来先要给裴行俭一个下马威,起码也要让他在大庭广众下跪上半晌再说,可这位竟是越发刁滑了,言下之意显然要下跪可以,恭送离开;要上门做客,那就进门再说,仿佛吃准了她们断然不会就此离去。如此一来,倒也不好斥责他是身居选官便轻慢皇室……另一辆车里,果然传出了常乐大长公主淡漠的声音:“听闻贵府暖宅,今曰我等不过是想跟库狄夫人道声恭喜,冒昧而来,只望裴少伯莫要嫌弃!”
听着这沉稳的语气,千金眉头顿时一松,点着紫糙口脂的jīng致朱唇边慢慢浮出了一丝冷笑:也是,自己着什么急呢?难不成少了道开胃菜,今日还吃不上这顿jīng心准备的宴席了!
车子一动,微微起伏两下,转入了裴府的外院。千金心里不知为何也是一动,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挑起车帘往外看了几眼。这院子颇为宽阔,沿着外墙是一溜齐整的倒座房,内墙一侧则是长廊,一色的白墙黑瓦朱楹,屋前廊外点缀着垂柳腊梅,不过是最寻常的格局,但不知是因为占地宽广还是布置疏朗,看去竟是格外的古雅大气一不愧是,他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