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兄弟相视一眼,又都转头看向了县衙。县衙的堂前已是人山人海,争先恐后瞧着最后的热闹。前几日被提上堂的若gān证人都已被带到了堂上,正在依次签字画押,显然就如适才的闲汉所说,立马就要被移jiāo到大理寺去了。
让这位麴玉郎凡事都听自己的么?萧守规缓缓点了点头,笑容有些冷:“玉郎盛qíng,敢不从命!”
麴崇裕大笑着举起了酒杯:“一言为定!”
他闭着眼睛慢慢喝下了杯中的清酒。睁开眼时,眸中光华流转,神采照人:“多谢二位成全,如此一来,无论如何,我麴崇裕今日总不至于白走这一趟!”
萧氏兄弟怔了一下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萧守道忍不住“哼”了一声:“麴兄既然有意成全,我等自然义不容辞!”萧守规却道:“玉郎说笑了,不过话说回来,虽说今日之事已无可看,只是玉郎到底觉得哪里破绽太多,哪里有些不妥,可否见教一二?”
麴崇裕沉吟片刻,正要开口,突然身子往窗口一倾,击案叹道:“不用我来说了,你们自己看——”
就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正奋力往县衙门口挤去。只是人流太密,他虽奋力前进,却走得极慢,眼见那边堂上证人都已站了起来,他突然高声叫道:“且慢!我也是本案证人,我要自首,我要自首!”
人群“哗”地一声,很快就分出了一条道来。瘦瘦的年轻人快步走到县衙堂前,抱手高声叫道:“启禀堂上,小人姓裴名景,河东人士,乃司列少常伯的长随,适才霍评事所言与他私jiāo,收他贿赂的,正是小人!”
他的个头虽然不大,声音却着实脆亮,县衙前的人群原本就已静了下来,伸着耳朵听堂上的动静,他这一嗓子几乎没传出二里地去,连酒楼上的麴崇裕和萧氏兄弟都隐隐地听到了个大概。萧氏兄弟相顾色变,他们当然也认得裴景,可此时此刻,这位长随不是应该跟着裴行俭在吏部办差吗?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还说什么要自首!
萧守道不禁脱口道:“麴兄,你怎么知道……”
麴崇裕冷冷地盯着堂前那瘦小的身影:“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要算计裴守约,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大堂的高案后,县令原本压抑着几分兴奋的脸色也骤然冷了下来,沉吟片刻,扬声道:“堂下之人稍安勿躁,霍评事所说之事,本县无权处置,你若要自首,也当去大理寺陈qíng,本县这便送你与他们同去。”
裴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明堂开恩,明堂明鉴!小人原是万死也不敢烦扰明堂的,只是听说明堂正是在这县衙大堂上录了霍评事的口供,事涉小人,这才不得不拼命赶了过来,还望明堂一视同仁,给小人一个开口的机会,让小人也能在这大堂上招认罪行,录下口供,不然的话,小人也只能在外头给各位街坊父老陈诉前qíng,让他们来评评理了!”
他叫唤得凄惨,话语里的意思却半点也不含糊。自有好事者大声附和:“正是,正是,正该一视同仁,让他在这里说说又有何妨?”——不然到了大理寺,关门一审,哪里还有热闹看?
县令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咬了咬牙才道:“那你就进来回话,长话短说,莫要耽搁了时辰。”
裴景翻身爬起,几步上了大堂,磕头行礼,声音也越发中气十足:“启禀明堂,小人来此自首,乃因得知这边有位霍评事声称,去年十二月,小人曾收他财帛,许他试判入等、留任京官。小人顿时吓破了胆!小人深知,这等事体,一旦有人存心陷害,只怕是跳进huáng河也洗不清,因此才特地赶来自首。小人几个月前因肚中饥饿,一时糊涂,偷了坊门边老史家烧饼一枚,小人在此承认罪过,望明堂开恩,日后小人万一被扣上了收取财物的罪名,也好从轻发落!”
县令一颗心原本提得高高的,听到最后,那百般忐忑顿时变成了一腔怒火:“胡言乱语!你分明是在消遣本官、扰乱公堂!来人——”
外头围观的好些人听得清楚,也都笑了起来,这人看着老实,说的却是什么昏话,明明别人告他收受钱财,他却跑来自首说曾经偷过烧饼,觉得这样以后就能从轻发落他了,天下怎么会有这种痴人!
哄笑声中,却听裴景尖声大叫起来:“明堂息怒,小人怎敢消遣长官!适才那霍评事不也是审着审着殴杀人命的案子,却无缘无故扯到贿赂小人?明堂不也是郑重其事记录在案,算是自首的凭证?明堂为何不曾说霍评事在是消遣明堂、扰乱公堂?小人见贤思齐,不管贿赂案会给小人定什么罪责,先自首了偷胡饼的罪过再说。这又有什么不对?还请明堂教导小人,小人所为和霍评事有何不同?明堂慈悲,就算要打要杀,也让小人做个明白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