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腾”地站了起来,连喝了两声“住嘴”,可裴景人在堂外,哪里会理他?他的声音又响又脆,噼里啪啦一字字说得清清楚楚,人人都听得明明白白,市井中人还要想上一想才能醒悟过来,那些打扮体面些的官员和管事们,却个个都已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苏味道几个更是心头雪亮。苏味道忍不住瞧着霍标咬牙点头:“怪道霍兄当初那般热心,我等全是傻子,才错认了你!”
霍标面无表qíng地看着外面,声音也是冷冷的没有半分起伏:“我才是傻子!”
这边县令已是勃然大怒:这位长随明显是有备而来,一路装疯卖傻,可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能自顾自地把要他要说的话嚷嚷完……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开口!他悔怒jiāo加,知道再不能让他胡乱开口,忙厉声道:“大胆刁奴,好好回话也就罢了,竟敢咆哮公堂,污蔑本县,来人,把他拖回来掌嘴!”
几个衙役忙赶将出去,抓小jī般将裴景拎了起来,裴景一路杀猪般地尖叫:“冤枉啊!冤枉啊!”衙役们哪里肯理会,把他往大堂的地上一按,两人按肩,一人上前举起蒲扇大的手掌就要扇下去。
苏味道瞧着不对,忙上前一步道:“且慢!”外头的人群中也有人尖声应道:“不能打,不能打!小人要自首!小人要自首!”
这一声来得太过古怪,众人都是一愣,就见堂下的人群一分,从里头连滚带爬地出来一人,身材比裴景还要来得瘦小,整个人勾肩缩头,脸上还包着块脏兮兮的麻布,看去似乎是个乞儿。
那人跌跌撞撞冲到堂口,把脸上的包布往下一扯,声音嘶哑:“小人金大郎,京城人士,适才说是被官人们打死了的,正是小人,小人要自首!”
他的嗓门并不算太高,但这一声,却让整个人群先是一静,随即便彻底开了锅,力壮的奋力往前挤,声高的扯着嗓门叫唤。好在那金大郎甚是滑头,见势不对,不等县令发话,一头便钻到了堂上。饶是如此,堂外的差役们也被冲得连连后退,厉声挥棒呼喝了好几声,才略略止住了人cháo。
堂上众人更是目瞪口呆,莫说县令,连差役们都张大了嘴巴忘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证人里有好几个见鬼般连连惊叫起来,头上还缠着纱布的苦主金二郎更“啊”地大叫一声,上来抱住了来人哭道:“阿兄,阿兄你没死么?阿兄你去哪里了?你吓死弟弟了!”
金大郎眼睛也红了,恨恨地捶了他一拳:“还不是你欠的赌债,我总不能见你被人砍手跺脚,没奈何才接了这要命的活计,原说是断条胳膊就能得笔大钱,谁晓得那些人竟然要我的命!若不是菩萨保佑,你兄长我早就填了野狗!”
他抹了把眼泪,推开金二郎往堂上一跪,大声道:“启禀明堂,小人金大郎,不合受人引诱,聚众生事,特来自首,求明堂开恩。”
“去年十二月,有人给了小人两千钱,让小人到平康坊张宅生事,要引堂上这些官人来打小人。事成之后,那人又给了小人一万钱,打折了小人的一条胳膊,让小人回家悄悄闭门养伤,到时再听吩咐。到了年底,那人让乞儿给小人送了伤药过来。结果小人吃过之后就高烧腹疼起来,后来一日比一日烧得重,迷迷糊糊不知世事,等到有一天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躺在了棺木里!”
“小人吓得差点丢了魂,好在那棺木没有钉口也没掩埋,小人好容易挣扎出来,还是遇到好心人收留,才慢慢地养好了伤病。小人经这番变故,吓破了胆子,回到城里也不敢声张,只是掩了脸面乞讨为生。前日小人才知道阿弟居然一状告到了县衙里,小人在外面看了两天,又想出来,又怕露面之后,那人还会来杀我,因此一直不敢上堂。适才听到堂上说又冤枉了人,这才慌了!小人胆小怕死,有事不报,小人知错,小人认罪!”
堂外的人群此时简直已不能用沸腾来形容,人人都恨不能挤到公堂里来看一眼这死而复生之人。早已无人搭理的裴景一骨碌爬了起来,突然哈哈大笑:“这才是老天开眼呢,黑心肝的小人想出这天理不容的法子来陷害我家阿郎,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这一嗓子顿时引起了空前的共鸣,也不知多少人跟着点头:“可不是老天开眼?”“真真是天理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