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殿堂深处,武后那双令人心惊的凤目里却已没有了半分yīn郁,反而是光芒闪动,嘴角也慢慢地翘了起来:“你说得不错,库狄氏果然没教我失望。”
玉柳暗暗松了口气。殿下这几日一路追查旧事,面上虽是不动声色,身上的寒意却是越来越重,好在库狄氏还算识趣,总算让皇后的心qíng好了些。她忙点头笑道:“华阳夫人虽是胆小糊涂了些,对殿下倒是不敢有二心的,今日能将当日实qíng合盘托出,也算是没有一错到底。”
武后眉头轻挑:“不敢有二心?这个库狄氏只怕连心都没有,哪里能有二心?至于合盘托上……”她嗤笑了一声,满脸都是不以为然。
玉柳好不惊讶,“难不成她还是没跟殿下说实话?”
武后神色淡漠地摇了摇头:“她这般伶俐的人,谎话大约是不会说的,只是若想让她把实qíng都合盘托上,那就更难了!”
玉柳抬头往外看了看,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那殿下今日为何让她就这么走了?总要教她把实话都吐出来才好!”
武后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让她把实话都说出来?”
玉柳迷惑地看着武后,一时连问都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武后笑得讥诮无比:“什么叫实话,什么又是假话,这世上,该说的话就是实话,不该说的话就是假话!库狄氏适才说的那几句,正该好好说给该听的人听,这不就是最真最真的大实话?你还想让她说什么?”
玉柳略一回想,顿时恍然大悟:“是婢子糊涂了!”
武后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难得你总是这般有自知之明。”沉吟片刻,她缓缓起身,“走,去书房!如今这五条罪状既然都已有了实证,我也该亲自上书,请圣人发落贺兰敏之了。”
贺兰敏之?玉柳心知武后心里已经再不把他当武家人看,这般称呼原是应有之义,当下点了点头,突然又意识到有些不对,脱口道:“五条罪状?”
武后负手看着殿外,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起伏:“其一,贪渎,挪用治丧之帛以填私yù;其二,不孝,守孝期间华服欢宴,全无心肝;其三,不忠,bījian太子所择之女;其四,不敬,jianrǔ公主随侍;其五,内乱,罔顾人伦,烝于祖母!”
玉柳越听越是惊愕,待得武后说完最后一句,忍不住低呼了一声:“殿下!殿下三思!家丑不可外扬,何况这些事……这些事牵涉太大,殿下要惩治那贺兰敏之,寻一位北门学士弹劾他孝期行乐之罪,便足以发落了他,又何必为他污了太子、公主与老夫人的名声?”
武后漠然看了她一眼:“你果然糊涂了!贺兰敏之这几个月做了什么,你当圣人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么?这孽障荒唐胡闹,跟我离心离德,又这么糟蹋着武家的名声,只怕他正暗自欢喜着呢!一个孝期行乐,就能让圣人不得不出手?
“何况咱们这位圣人从来都觉得自己最重qíng谊,贺兰敏之又是他看着长大的,就算气恼那些混账行径,有母亲,有姊姊,有贺兰月娘的qíng分在那里摆着,他也舍不得下重手。实在不得不惩处了,多半会寻个由头随便发落了事,美其名曰,是给我,给母亲留脸面。
“可此事若真是如此处置,结果会如何?结果是天下人都晓得,我这皇后是彻底失势了,身边唯一的侄儿都莫名其妙被圣人发落了去!到了那时,我只怕像如今这样不问朝政、埋首经籍,都不能够!你莫要忘了,去年就已经有人上书,说我武家家庙香火旺盛,长孙家身为圣人母族却无人祭奠,此事有损朝廷颜面。圣人还提拔了这位!若是贺兰敏之再被圣人轻易发落,大概不用半年,咱们便能瞧见给长孙无忌和王氏萧氏她们鸣冤的奏章了!”
玉柳听得心惊ròu跳,忙垂首认错:“是婢子考虑不周,殿下说的是,眼下局势不同,殿下只有先发制人,才能挽回局面。”
武后脸色越发清冷:“晚了!当年月娘一死,我就不该听母亲的,让贺兰敏之改姓袭爵,这几年又苦心栽培,让他年纪轻轻就位居三品,文章著述流传天下。到头来,却是养虎为患!只是既然已是如此,与其让别人动手,惹得流言满天,还不如我自己挥刀断臂,教那孽障和他的狐朋狗友都声名扫地,永世不得翻身。让天下人都知道一个怕字,知道我宁可做孤家寡人,也绝不容忍负我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