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上官婉儿,明崇俨并没有露出半分异色,只是点了点头:“不知上官才人有何见教?”语气神qíng都十分平淡,却自然而然显出悠然清举,不沾尘气。
琉璃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些年来认识的大小神棍,从李淳风到玄奘,论卖相,竟没一个能比得上眼前的明崇俨!裴行俭纵然气度卓然,却也没这种一眼看去便觉不似凡人的感觉。
上官婉儿敛眉回道:“启禀明大夫,天后喜爱新宫,意yù将上阳chūn景落于画卷,今日特意宣了华阳夫人入宫作画。只是此处庭院布局复杂,夫人不敢贸然落笔,恰巧又看见了大夫。夫人想问大夫一声,大夫可否将庭院图样借她用上两日?”
她的态度里带着种难以言述的小心,琉璃不由暗暗纳罕。对于明崇俨,她原本很有些不以为然——身为神棍,一天到晚大放厥词,却连自己的命数都看不透,简直是个笑话!可今日瞧见的种种qíng形,却几乎完全推翻了她原先的印象。
见明崇俨转睡看了过来,琉璃也点头示意,微笑道:“还请明大夫行个方便。”
明崇俨的目光在琉璃身上转了转,脸上的淡远之色倒是收了几分:“不敢当,夫人吩咐,原当从命,只是夫人也瞧见了,这边木石尚未布置妥当,一时半会儿只怕还离不得图样。”
这是婉言拒绝了?琉璃不由暗暗皱眉,那边上官婉儿抬头也要开口,明崇俨却又道:“不过夫人若是不急,在下会让人将此处庭院的几张图样重绘一套,送到夫人府上。夫人何时用完,直接带回宫中便是。”
琉璃松了口气,含笑还礼:“那就多谢明大夫了。”
明崇俨瞧着琉璃微微一笑:“夫人不必客气,夫人与崇俨也算有些同乡之谊,此等小事,不足挂齿。”
同乡之谊?琉璃惊讶地看了回去,明崇俨却不再开口,退后一步,缓缓欠身。琉璃自是不好再多说,点头告别,没走多远,就听上官婉儿低声笑道:“真是巧了,原来夫人和明大夫还有这层渊源,倒是省了好大的气力!”琉璃心里也正有纳闷,随口问道:“明大夫也是华阳人?”
上官婉儿看着琉璃笑道:“明大夫的郡望乃是平原。”
平原?琉璃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祖籍华阳,因此才会有华阳夫人的封号,明崇俨决计不可能搞错,那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说得那般意味深长?
上官婉儿显然也满心疑惑,脸上虽然带笑,眼里却满是好奇和试探。琉璃忙稳了稳神,皱眉道:“这样啊,怪道他说的是‘有些’!我也纳闷呢,这同乡之谊,有便是有,无便是无,怎能是‘有些’?难道说明大夫曾去过华阳?又或是他的母亲是华阳人?婉儿,你跟明大夫打过jiāo道,他平日说话便是这般高深莫测么?”
上官婉儿到底年轻,被琉璃这么一带,顿时思路也跟着她走了:“可不是,明大夫平日里也是喜欢这么说半截留半截的,往往要过些日子才明白。”
琉璃暗暗松了口气,幸亏自己实在太了解这种神棍作风了,一蒙就对,不过这个神棍嘛……眼瞧着上官婉儿走到了前头,她忍不住还是回眸看了一眼。明崇俨依然站在原处,竟是一直在目送着她们离去,对上琉璃的目光,微笑着又欠了欠身。
这满含深意的笑容里仿佛有一种极其古怪的意味,琉璃背上一阵发寒,突然觉得,这图纸,或许自己还是不借更好!
然而没过几天,一叠八张图纸还是整整齐齐地送到了裴府。琉璃打开包裹,一张张翻看着那些微huáng的纸张,心底的寒气不由越来越浓。
这些图纸不光是如今芙蓉园里的建筑,还有几张设计稿,画得并不jīng细,却也能看出那湖畔的堂屋和拙政园有七分相似,那水面上的三座灯塔似打些三潭印月的意思,而最后一张那艘停在湖边的双重石舫,分明就是颐和园石船的翻版!
一旁的裴行俭看着看着,眉头也紧紧地皱了起来,沉吟半晌才道:“明崇俨此人似乎有些古怪!”
他也看出来了?琉璃抬头瞧着裴行俭,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裴行俭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图纸上,眉宇间竟有几分少见的凝重:“此人xing格孤高,不是这么容易说话的人,此次送图样却送得这般痛快……你还是离他远些的好。我查过了,在贺兰敏之被贬前后,朝廷里只有一人不但凭空被提了职位,而且从此备受宠信,就是这位明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