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_作者:施定柔(193)

2016-11-07 施定柔

  初chūn的井水已不那么寒冷,浇在他身上却冻得他直打哆嗦。

  他只好回到屋内将湿衣服脱下来,换了一身gān燥的白袍。那轮椅的坐垫已打湿了,他只好拿下来,放到火盆上烘烤。

  烤完了一面,他将坐垫翻过来,却愣住了。

  坐垫的一角用红丝线绣着两个小小的人头。

  绣工粗糙,线条歪歪扭扭,一看而知是荷衣的手笔。

  左边的一个,头顶上绣了几根长线,大约是头发,旁边绣着“荷衣”两个字。右边的一个,头顶上没有长线,却绣着一个圆髻,一旁是“无风”两字。两个人头紧紧挨在一起,咧嘴大笑,一幅兴高采烈的样子。

  他呆呆地凝视地那两上快乐而简单的人头,眼睛一阵发酸。

  她一向写不好那个“无”字,嫌它笔划太多,写出来总比“风”字要胖一倍。她也一向写不好“慕”字,写出来又比其它三个字要长出一倍。

  她还说,那死去的孩子,她起的名字叫“慕容丁一”。虽然前面两个字笔划复杂,无法避免,但总算后面两个字写起来会省不少劲儿。

  他记得自己当时笑着道:“你何不gān脆就叫她‘慕容一’?”

  “这个……不大妥罢?她叫‘慕容一’,老二岂不得叫‘慕容二’?我怎么听着这么难受呀?”

  他凝视着那幅画,目光模糊了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他们在一起的确有很多快乐的时光。现在回想起来,这一两年荷衣给他的快乐,远远要大于自己前二十年所有快乐的总和。

  可是,荷衣也快乐吗?

  她的身世比自己还要凄凉,却总是一幅劲头十足的样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快乐。

  是的,她是的!

  不然她不会画这幅,希望他们永远快乐下去。

  既然彼此快乐,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为什么还要想那么多?

  “读书人总是被高尚的qíngcao所左右,自已占着个理,便要做圣人。咱们这些没读书的土人,便总要受你们的折磨。”有一回荷衣这样说。

  他苦笑。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有时也很妙。

  他错了!简直错得一塌糊涂!

  想到这里,他霍然起身,来到门外,带着轮椅,骑着骆驼,沿着街道的商铺,酒馆,客栈,一家一家地询问。

  “请问这位大哥,昨天可曾见过一位穿淡紫色衣裳的小个子女人?她背着一个红色的包袱,腰上别着一把紫色的剑?”

  “小个子的女人?没有。”

  他便转动轮椅,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来,拍拍骆驼的腿。骆驼跪下来,他一手扶着轮椅,一手扶着驼峰,吃力地将身子移到驼鞍上。然后将轮椅上一个挂钩往鞍上一挂,拍了拍骆驼的背,骆驼就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慢悠悠地往前走。

  到了另一家,他便又将以上种种复杂困难的举动重复数次,驶入商肆,问上同一个问题,待别人摇着头说“没有”,他便坐回骆驼,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不寻常,马路上注意他的人很多,有些人站在一旁,负着手,从头到尾肆无忌惮盯着他看。

  这是江湖,不是云梦谷,他只好忍受这些好奇的目光。

  他看着路旁有几个卖“喀瓦哺”的小摊,也俯下身来打听。

  荷衣到了这里,最喜欢吃的一样东西便是烤羊ròu串。而且她一向是心qíng越不好,吃的东西越多。

  但卖喀瓦哺的老头一个劲儿地摇头:“老汉在这里烤了十几年的羊ròu串,也没见过这样的一位姑娘。”

  “瞎说瞎说,你老头儿烤起东西来烟熏火蟟的,便是有头大熊从你面前爬过,你也看不见!”旁边摊子的那个人道:“公子,你莫信他的话。我倒是瞧见过你说的那个女孩子。她还在我这里买了四串喀瓦哺呢!”

  他愕然:“是么?什么时候?”

  “昨天上午。”

  “她和你说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说。她看上去好象一幅愁眉苦脸的样子。买了东西就往前走了。”

  “谢谢你。”他黯然地抛给他一两银子。

  那小贩喜出望外,道:“公子,你要几串?”

  “我不吃,你留着卖给别人罢。”他拍了拍骆驼,不死心,继续往前一家一家地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