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她更正:“这不是米缸,是铜器。”
“很珍贵?”
“很珍贵。”
“值多少钱?”
“这么说吧,”她本想说些好话,心里忽有一股急待发作的恶意瞬间爆发,“倘若你在大街上走着走着,突然抽筋死掉了。要我卖掉这个铜器去给你买个棺材,我绝对不gān。”
她cha着腰,气鼓鼓地看着他。
“嗯,这玩笑我喜欢。”他道。
她无法发作,发现这个人说话能把人气死,但别人想气死他却不容易。
“还为昨天的事生气?”
“我就是气量小,怎么着?”
“其实和人相处不需要那么多专业jīng神嘛,每个人的脑子多少都有点问题。”
“哈!你终于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了?”
“承认你脑子有问题。”
子忻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你总喜欢在对与错之间纠缠?”
“因为我有专业jīng神。”
“还因为你胆子大。”
“我?胆子大?”
“这世上聪明人不少,但敢于聪明的人不多。”
“明白了,你在恭维我。”她咧开嘴,哈哈大笑。
那一刻,他的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脸上。她一点也不温柔,笑声很大,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傻。
但他喜欢这种毫无拘束的样子。
他当然记得这个笑容,还有一个女孩也喜欢这么笑。他曾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可以这样逗她笑下去,可惜她笑的时间很短很短。
“为什么每次我高兴的时候,你的样子却有些难过?”苏风沂歪着头问道。
“没有的事。”他避开她的目光。
她还想接着问下去,他迅速将手中的铜壶举到她面前:“我用毛笔将上面的灰尘刷了一下,你看,露出很多花纹。”
那是一只锈迹斑斓的铜壶。
侈口、束颈、斜身、圈足,全身用红铜嵌错着采桑宴乐的图案。
她一把将铜壶抢到怀里,瞪大眼睛,将它仔细检查,大声道:“除了用毛笔刷之外还gān了什么?”
“什么也没gān。”
“没用刀子刮?”
“没有。”
“没用水洗?”
“没有。”
她松了一口气:“以后我的东西你别乱动好不好?”
“这暂时算是我的东西吧?那十五两银子你还没还呢。”
“听着,姚子忻,”她一板一眼地道,“我知道这世上有很多女人没职业。就是有也不当一回事儿。不过,我很喜欢我gān的这一行,对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很认真。以后你若想动我的东西,一定要先问我一下。”
她的表qíng很严肃,话也硬邦邦地让人难受,子忻的态度却很老实:
“好的。”
她戴上手套,捧着铜壶,将上面的花纹细细地看了一遍,叹道:“可惜少了一个盖子,被那村夫当作烂铜扔掉了。”
“我倒见过一个类似的铜壶,上面有盖子。”子忻道。
苏风沂眼睛一亮:“在什么地方见过?”
“一个富翁的家里。”
“你可还记得他的名字?”
“不记得了。”
苏风沂叹息:“可惜。如果我卖给他的话,可以卖个好价钱呢。”
“你说它们会是一对?”
“有可能。——这种随葬品从来都是成对出现的。”
“这真的是商代的东西?”
“没那么早。——看这shòu面衔环的图样,大约是战国初期。”
“我记得那盖子的形状有些奇特……”
他记得父亲的书架上有一只类似的铜壶,盖子是空心的,从盖缘处伸出三只小爪。小时候他和子悦在里面养过蟋蟀。不过,当他问父亲盖子为什么是空心时,父亲说不知道。
在他的印象里,父亲很少说“不知道”三个字。
“是啊,盖子是空心的。这是酒壶,盖子上伸出三只小爪,喏——就像这样,”她用手比划,“爪子抓住滤布,用来滤酒。”
他恍然大悟,指着图案又问:“那么,这些拿着藤筐在树上采桑的女人、还有旁边腰佩短剑的男人又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