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昱及时打断了他。
李庚年站在边上,年轻的脸上尽是灰败沧桑,眼下两坨乌青挂着,目光幽怨地看向周福。
——周公公一夜都没睡,为何jīng神如此好?
此时远远见着一人抱着数十本账册打户部出来,周福怕被瞧出端倪,连忙擦gān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很是不舍。那抱着账册之人穿着个青绿色的褂衫,眉眼见着便机灵,活像只灵猴,将手里东西放入木箱之中由杂役搬上了随行的车舆,顺听身后许尚书一一嘱托,很是恭敬。
那人走来,先看见温彦之,面上十分欣喜,正要打招呼,却见温彦之身旁的齐昱正盯着自己,登时有些拘束,连连抱拳:“下官户部主事龚致远,见过刘侍郎!”
齐昱垂着眼瞧着,这龚致远倒是个很机灵的模样,遂点点头:“不必多礼。”
温彦之见了龚致远,想起此人xing格极好,路上作伴也不会觉得寂寞,遂也笑了笑道:“龚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龚致远很开心地点头:“甚好甚好,温兄御前献策,名动京城,如今高升工部员外郎,我等同科都甚是欣慰羡慕。”
——是眼红罢。齐昱摇摇头。
可龚致远却是真的很真诚的模样:“如今要称温兄一声员外大人,此去同行,还望刘侍郎与温员外多多提点下官,下官感激不尽!”
温彦之心知龚致远心xing从来是好的,故也不想再同他虚礼往来,只道:“你我本是同科,今后直呼我彦之即可。刘侍郎是朝廷任命的钦差,此去一路便仰仗刘侍郎多多指点我两后生,我等听命便是。”
龚致远觉得很是道理,于是二人一同给齐昱作了一揖。
齐昱笑着看了温彦之一眼,心想这呆子倒是脑袋转得快,还知道提点这龚致远,心xing也忒好。他随意点了头,便当先进了马车。
温彦之和龚致远便又聊了起来,说话间,内史监曹不韪也带着人来送温彦之,快六十的老头儿了,今日是满面chūn光。一上来,先是握着温彦之的手,道:“我内史府以彦之为荣!”
温彦之觉得有些ròu麻,连忙俯首:“曹大人过誉了,下官当不得。”
曹不韪热泪盈眶,拍拍他的手背:“当得当得!彦之,你的实录,本监已经检阅完了,写得文采斐然、条分缕析,十分具体,十分动人!历代帝史不过区区几本便说完帝王一生,本监早已觉得太过省略,页数太少,如今有了彦之你这册实录,一册便顶过去五册,详实生动,记得甚好!”
齐昱在马车里听了这话,只恨不能下来扯了曹不韪的胡子:就这呆子记的玩意儿还能叫好?敢qíng你内史府就爱看些jī毛蒜皮的破事?
真是为了逢迎温彦之,什么话都敢讲。这内史监还想不想gān了?
还没等齐昱寻思完,却听外面曹不韪又向温彦之道:“……故此番,内史府特意为你准备了更多的花笺!快!拿上来!”
——甚?么?更多的花笺?拿上来?
齐昱气得抬手挑起一fèng车帘,只见两个杂役提了四长摞约莫好几千张花笺纸,为温彦之放到了后面的货车上。曹不韪握起拳头向温彦之打气道:“彦之再加一把劲!如今《评官录》已然动笔筹措,再由你此番记录钦差南巡治水一事巨细,著成《南巡集》,将来咱们内史府定能荣耀今朝!”
——这老东西!原来是想诳呆子帮他挣政绩!
齐昱杏眸中登时黑风煞气,却听外面温彦之那呆子愣愣地竟应了曹不韪的话,还说甚么:“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托,必定妥善记录钦差言行及南巡之事,请大人放心。”
齐昱:“……?”
——这个呆子说甚么?要记录钦差言行?
——钦差,不就是……朕吗?
怎么,感觉,甚么,都没,变?
出了,皇城,为何,还要,记?
齐昱忽而有些生无可恋。
只望一路上能有bào风将这呆子刮走,或是bào雨将这呆子淹了,抑或雷电将这呆子劈成两截,要不塌方将这呆子给埋了也行。
——但愿老天开眼。
此时马车帘子一动,却是龚致远的脸出现在了门口,一双扑闪大眼睛眨了眨,想趁着温彦之和曹不韪说话,就先坐上来。龚致远见了齐昱,还是很拘谨,一边告罪一边手脚并用往车里进,右脚却在木梯上绊了一下,低呼一声眼看要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