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帝眼底拂过淡淡光芒,柔和下来,似是想起了当年的光景。
“我一直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自绝在帝北城。”帝梓元的声音缓慢而悠长,“直到有一天我想起来他曾经告诉过我,他说你仁德宽厚,睿智英明,是咱们大靖最好的皇帝。我想起这句话那天才明白……”
帝梓元声音一顿,眼抬起,看着嘉宁帝,一字一句开口:“他到死都在向你证明他的忠诚,他到死都相信你还是那个仁德宽厚睿智英明的韩仲远。”
“十四年了,午夜梦回,你高坐在大靖帝位上,可曾想过,帝永宁一生愚忠,到底值不值得?”
帝梓元负在身后的手死死握紧,她眼眶泛红,质问之意汹涌而至。
嘉宁帝仍是没有回答,只沉默地望着她。
她长长的叹息声响起,悲恸到极致,到最后,只剩下一句话。
“韩仲远,我和安宁韩烨的这一生,不该是如今这番模样的。”
帝梓元说完,转身朝昭仁殿外走去,她身后始终只有沉默。
昭仁殿的殿门被重新打开,殿外八王和朝臣的询问声不绝于耳,嘉宁帝却仿佛听不见,他空茫地望着前方,手突然抬起朝帝梓元离去的方向抓去,却只能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逆光下。
嘉宁帝伸了伸手,却没有力气再唤出一句,他眼底现出一种绝望的后悔和窒息,却始终开口说不出一句,只能看着昭仁殿的大门重新闭紧。
已经到时候了啊,他没有时间了。这一生,到最后,他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机会再说出了。
嘉宁帝整个人朝龙榻下倒去,被一双手接住。
温热的身体熟悉而滚烫,嘉宁帝抬首,看着半伏在身前的人,眼底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整个人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嘴唇张了张,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浑浊的眼底猛地爆发一种奇异的光芒。他死死抓住身前人的手,喃喃开口。
“还活着啊,还活着啊……”
被抓住的人看不见嘉宁帝的神qíng,只能望着他的方向,眼眶泛红,点了点头。
“儿臣不孝,回来迟了。”
嘉宁帝发现他眼睛的异常,眼底的悲恸更是明显。他一遍遍地摩挲着嫡子的掌心,一遍遍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jiāo给你了,以后都jiāo给你了……”
他的声音一点比一点低,眼缓缓合上,手落在韩烨掌心,直到再也没有抬起,直到再无声息。
韩烨跪在龙榻旁,抱着嘉宁帝的遗体,悲恸难忍。
他的父皇,大靖的帝王,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是一声轻到极致的——
朕错了。
这句话,是对谁说,谁又来听。
无论是谁,十四年后,都已来不及。
第七十五章
嘉宁二十一年,帝崩。
按嘉宁帝遗旨,将他和故去的孝仁皇后合葬于陵寝。
举国大丧,帝都白幡蔽天,明王带领皇室子弟和文武百官守丧半月。
帝梓元并未出现在嘉宁帝的国丧上,未有人置喙她半句,除了她如今位高权重,万万人之上的地位外,还有一个理由。
她病了。嘉宁帝驾崩那一日,帝梓元昏迷于华宇殿,太医院的院正和一众太医们前半夜守完了弥留的嘉宁帝,下半夜便被召集到了华宇殿为帝梓元诊治。
这一下,除了韩家那几位亲王,整个朝堂都心急如焚。三国之乱刚刚平息,北秦东骞虎视眈眈,嘉宁帝已然驾崩,小太子堪堪六岁,除了帝梓元,谁能驾驭朝堂、震慑邻国?韩家的八位亲王戍守一方还够格,要让他们掌国权,显然威望和实力都不够。况且若是韩氏亲王掌权,那废了小太子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储君一派自是不会乐意。是以在哀恸嘉宁帝驾崩的同时,众臣也翘首以盼帝梓元能生龙活虎地重临朝堂。
甭管摄政王的身份现在合不合适,还是先安定了国家再说!
好在第二日太医院院正下了病因:帝骤逝,摄政王哀恸过度,身体抱恙,需静养。
也就是摄政王身体底子不太好,需要好好休养些时日,没伤着根本。这病因一出来,臣子们就放心了,安安心心为嘉宁帝守丧。
可守丧也是个劳累活儿,虽说大靖朝堂现在不会乱,可大家伙心里头没底儿啊!
嘉宁帝驾崩的这一年,初chūn刚过,太子韩云堪堪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