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一次,他知道。
她醒来的时候他还在筋疲力尽地睡着。
平君从地上摸索到自己那一件轻簿的睡衣,她给自己穿上,然后恍恍惚惚地站在房间的中央,紫绒地毯上散乱着那几枝梨花,被月光照着,像是葡萄上凝着一点寒霜,月光很冷,照亮了整个落地窗。
她恍恍惚惚地走到紫檀木衣柜前,衣柜上的镜子映出了她的样子,单薄的纸片一般,仿佛是一个苍白色的灵魂,她是无家可归的灵魂。
chuáng上的那个人发出疲累的呼吸声。平君慢慢地弯下腰去,趴在地毯上,把耳朵贴在地毯的绒毛上,她听到了远方的pào声,pào声很大,恨不得将这个城里的世界都炸碎了一般的巨大,她用力地伸手往衣柜下面摸,几乎把半个身体都探了进去,后来她摸到了那一样东西。
剧烈的疼痛把江学廷从昏沉的睡梦中唤醒。
他睁开眼睛,望见叶平君就在自己的眼前,她的面容苍白如雪一般,手里攥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那一柄匕首般大小短剑极为jīng致,剑柄上还刻着几片绝妙的梅花,她手握着剑柄,将剑锌刺入他的腹部。
他的嘴角抽搐着,低不可闻地叫了一声,“平君……”
她目光恍惚,竟应了一声,“嗯。”
他脸色惨白,目光死死地停留在她的面孔上,眼泪从他的眼眸里滚下来,滚热的如火炭一般,鲜红的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他痴痴地看着她,“我怎么就再也找不回你¨¨¨”
她拔剑出来的时候他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止不住的血从他的腹部汩汩地流出来,她攥着剑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到落地窗前坐好,脸上是呆滞茫然的表qíng,他一手捂住流血的伤口,挣扎着从chuáng上跌落下来,平君手担着短剑,仰望着窗外的月光,一动不动。
江学廷哆嗉着伸手从chuáng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页纸来,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呼吸都变成了一件极为艰难的事qíng,他可以清晰地听到血从自己的伤口里流出来的声音,他将那一页纸放在地毯上,用手指蘸了自己的血,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放她走。
他扶着chuáng颤抖着站起来,一步步艰难地走到平君身边去,他将那—页纸塞到了平君的手里,呼吸困难地道:“平君,拿着,拿好了。”
她恍若没有了生命的木偶,他的睡衣被血浸透了,血滴顺着衣角往下滴,在地毯上溅开一片片血花……她忽然回过头来.冲着他粲然一笑,娇美如同曾经那个梳双髻的小女孩,手指着他摘在地毯上的血,欢快地道:“花儿……”
他艰难地点—点头,脸色惨白,“只要你喜欢¨¨¨”
她言笑晏晏,“我喜欢。”
他的眼前一黑,终于跌倒在地毯上,同时也撞倒了摆在花架子上的一个青釉刻缠枝纹大瓶,就听“嘭”的一声,花瓶和花架子同时翻倒,cha在花瓶里的凤尾糙散了一地,门外传来侍卫的敲门声,“江院长!“他在昏迷前听到有人开门走进来,他的目光最后投在平君的身上,她的手里还攥着那一页纸,她消瘦的身影映在漾着月色的窗上,恍若一枝盛开的梨花,他的嘴角颤抖着,努力地笑一笑,低微的声音仿佛是梦呓一般:“你自由了,平君¨¨¨”
虞军打败西北军进驻余州城,是在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早晨。
城门设了关卡,进进出出都要接受盘查,满城都挂着金陵政府的旗帜,在yīn冷的风里猎猎飞扬着,小雨湿湿地打在人身上,刺的肌肤一阵阵发疼,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在她的耳边“骨碌骨碌”地响着,她裹着破旧的羊皮大衣,头发蓬乱,侧身躺在马车上的一张簟席上,浑身不住的哆嗦。
穿着红棉袄的小女孩坐在马车的一侧,小女孩的眉心间长着一粒胭脂痣,脸蛋被冻得通红,伸出柔嫩的手将平君脸上的雨水擦gān净,小声地道:“你冷吗?”叶平君呼吸急促,牙齿不住地打颤,说不上话来,小女孩笑着,“我叫秋儿。”平君稍微清醒了一点,—如回光返照,她的呼吸越来越轻薄,吃力地道:“你们要带我……去哪?”
“我们收了一个周先生的钱。”秋儿抬起手来指着在前面赶马车的一个老头,冲着平君笑眯眯地道:“他让我和爷爷送你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