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_作者:九斛珠(221)

2016-10-28 九斛珠

  只是毕竟不同于前世那个懒洋洋的贵家公子,他经历过生死,见惯了杀戮,在朝堂最高处游弋,所有的经历都深藏于心、内敛于眸,居高临下的瞧过来时,有种隐然的压迫力。

  “玉玠哥哥,你和从前不同了。”谢璇细细打量他的面容。

  ——从前的他俊朗如初生的朝阳,从来说不出这样威胁的话。

  彼此呼吸的气息在山风中jiāo织,眼中映着各自的影子,蠢蠢yù动的想要靠近亲吻,却各自退缩。这里毕竟是大庭广众,哪怕不算太起眼,尚未成婚的人也不能太过放肆。

  片刻后谢璇才挪开眼睛,转向那一片海棠,扑哧一笑。

  韩玠也不穷追了,双手撑在身后,却是仰头望着湛蓝广阔的碧空,“我不bī你,璇璇,你肯接受,我就已很高兴。其实能这样坐着,就已经很好了。”比起前世人去楼空的院落,比起那些冰冷无言的遗物,比起十年里孤单沉重的思念,此时能于初夏的山野间相伴而坐,已经是梦寐以求的事。

  不必亲吻拥抱,哪怕只是偷偷触碰她的指尖,都能叫人欢喜。

  谢璇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山野之间忽然响起了低沉的乐声,缓缓迂回,缠绵不绝。谢璇诧异的转过头去,就见惯于舞刀弄剑的韩玠手里握着一枚梨形扁圆的陶制乐器,如鹅卵大小。这乐器在京城的笙歌繁华里并不多见,谢璇却认得,是陶埙。

  埙的音色中多有悲戚哀婉之意,常表沉思怀古之qíng,虽然为某些沉溺qíng怀的文人所喜爱,寻常人家追求喜庆热闹、安乐祥和,大多不是很喜欢。譬如谢老夫人就很讨厌,说这声音听得让人心里沉闷,像是有愁云压着似的,从不叫人chuī起。

  而今韩玠一曲chuī来,仿佛孤身一人坐在雁门关外的旷野里,独自沉思怀念。

  声音里没了幽咽,只是携着旷古之愁,如在永恒静谧之地垂思。尾音袅袅远去,其后便是两声山间鸟啼,冲散愁思,举重若轻。如同从感伤的梦里醒来,然后看到阳光漏入纱帘,廊下金丝雀巧啄绣球。

  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是梦是醒,该喜该悲。

  韩玠没说什么,将那枚陶埙放在谢璇的掌心。

  这枚埙做的很jīng致,染了檀香色泽,上头镂刻简单的花纹,不像京城里那些jīng雕细琢工匠的笔锋,倒像是从关外来的,不事芜杂。

  显然是被韩玠把玩得久了,陶埙表面十分光润,上头还带着韩玠温热的体温。谢璇凑在嘴边chuī了两声,断断续续的呜咽着,不成音调,完全不及韩玠的浑然天成,qíng怀深远。

  她笑了笑,“你从前不会chuī这个吧?”

  “在雁门关外学的,想你的时候就chuī。”韩玠握着她的手,藏在宽大的衣袖里,“雁门关外很荒凉,不像京城的温山软水,那里见不到多少绿色,全都是戈壁滩。那种荒凉里chuī埙,才叫一个悲苦。”

  “那岂不是你一曲chuī罢,闻者落泪?”谢璇打趣。

  “自己都要落泪。”韩玠笑答。

  谢璇有些好奇,韩玠所说的想她的时候,是在她生前还是死后?如果是生前倒也罢了,怀念家乡chuī奏陶埙,心里还有温暖的希望。如果是在她死后……谢璇甚至不敢想象,韩玠的埙曲里会有多少悲苦。

  怀念亡者,追思过往,那种音调大抵能催人肝肠。

  她翻手握住了韩玠的指尖,他的手与她的柔腻截然不同,常年握剑,有力而宽厚,叫人心里莫名踏实。

  “往后就不必chuī这个了,束之高阁吧。”她笑了笑,将陶埙递过去。

  韩玠却没有接,“送给你了。”

  见谢璇有些诧异,补充道:“别看花纹简陋,却是出自名匠之手,算个宝贝。璇璇,从今往后,我每月送你一样东西,直到你嫁给我。”

  谢璇目瞪口呆。

  她说了她要嫁给他吗?每月一件礼物,他身处青衣卫中忙成了陀螺,哪还会有这些闲心。还送礼物,像是qíng窦初开的少年似的。

  陶埙被珍重收起,谢璇却是撇了撇嘴,“那我永远也不嫁你,你一直送吧。”

  “只送这几年,过了十六岁,哼——”他在袖中反制住她的手,紧紧握住,“你不嫁我就来抢。”

  “唔……”谢璇眨巴着眼睛,也哼了一声,腮帮子微微鼓起来,仿若不满,“过了十六岁就不送,骗到手就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