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必再说,我主意已定。”这个声音平平淡淡没有什么起伏,甚至有些呆板、冷漠,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带着股斩钉截铁的决然,让人不能忽视,“元宝,你带着富贵他们混进庆阳的流民里,玉成,你带着三福他们混到巩昌的流民里,和他们一起往西安府去,阿森,你留下来。今天是七月十二,八月十五,我们在西安府平安里的那个永福客栈碰面。”
七月十二?今天已经是七月十二了吗?难道她已经昏睡了大七、八天了?
傅庭筠大吃一惊,使劲地睁眼睛。
光亮骤然she进来,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忙闭上了眼睛。
好几个人喊着“九爷”,七嘴八舌地或说着“我和您一起留下”,或说着“要走一块走”,或说着“这怎么能行”,或说着“大不了我们把这个女人带上就是了”……
“好了!”那个平平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嘈杂声立刻如cháo水般退去,只余一个人的声音,“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九爷,就照着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又道,“既然扮了流民,遇事就不要冲动,安安全全到西安府最为要紧。万一遇到了冯老四的人,你们装做不认识就是了。”
一阵沉默后,响起断断续续的应喏声。
“你们下去准备吧!午饭过后你们就出发。”那人说罢,响起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傅庭筠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一个削瘦的身影印入眼帘。
从身后照进来的阳光给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孔,可一听那呆板、平静的声音就知道,是他,就是他。
他是怎么救得自己?他见到了母亲吗?她现在哪里?那些说话的又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混在流民里去西安府?他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说到了西安府后什么青楼花魁、梨园名伶,小家碧玉,大家闺秀都任他挑选?他和同伙起了争执,说的那个女人就是她吗?还有,那个抱着她喂药的人是不是他?
想到这里,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知道该从哪一句问起,只好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停在离她两、三步的位置俯视着她。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他突然蹲了下来,平视着她:“你还认得我吗?”说话的时候,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虞。
是因为她拖累了他吗?还是气恼她让他与同伴之间有了争执?
可见他虽然铁石心肠却还保持着一些良善的坚持。
这一刻,傅庭筠无比感激他的这种坚持。
“认得!”她点头,想友善地对他笑一笑,嘴角一咧,胸口刺刺地痛起来,她只好微微翘了翘嘴角,露出个浅浅的笑意,“多谢救命之恩!”
他点了点头,虽然依旧面无面qíng,可她却能感觉到他表qíng比刚才轻松了不少。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道,“我赶去的时候,那药汁已灌了一小半进去,不知道她们给你喝的是什么药,我只好当着大夫说你误食了砒霜。”他解释道,“反正都是用来解毒的,药理相通,想必没什么大妨。”一副我猜得不错,你果然醒过来的样子。
第16章 托付
傅庭筠觉得自己脸上的表qíng一定很jīng彩。
误食了砒霜?
有谁会误食砒霜?
那位大夫听了,只怕会暗中发笑,以为她哪家打翻了醋坛子的善妒妇人……
等等……大夫……他请大夫了……他的同伴被老虎夹子夹伤了他也不过在自己闷户橱里胡乱寻些药用,却给她请了大夫……
她愣愣地望着他,有某种异样的qíng绪在她心间滑过,让她有些不安。
或者是她在他面前很失态也很无礼地躺在chuáng上的原故?
傅庭筠思忖着,挣扎地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身上穿着件gāngān净净的月白色细布衫。
她神色大变——她记得她当时穿的是件杭绸衫,陈妈妈灌她汤药的时候,汤药还曾洒落在她的衣裳上。
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般,他突然道:“当时qíng况不明,我不敢把你送到华yīn城里就医,只好把你带到了潼关。你的衣裳,是那大夫的娘子帮你换的。”
潼关离华yīn不过二十里,他们走的并不远。
傅庭筠脸色微红。
这样猜测他,好像有点小心眼!
她有些心虚。
一边四处打量,一边转移了话题:“我们这是在哪里?”
她躺在一张铺了凉簟的罗汉chuáng上,罗汉chuáng又旧又破,红漆斑驳,露出白色的底灰,围栏的雕花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光秃秃的栏杆,凉簟却是新的,颜色碧绿,透着竹子的清香。屋顶烂了几个大窟窿,阳光直直地she进来,对面墙角有只蜘蛛在结网,左边的木门用根老树桩子抵着,已经腐朽不堪,四处透风;右边的墙垮了一大半,可以看见不远处供着尊释迦摩尼像的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