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药童从一面屏风后跑出来,冲那老郎中喊,“师傅师傅,那个阿婆醒了。”
永荣一听,两眼一亮,转身就往屏风后跑。
小药童跑过来帮老郎中抚胸,“师傅您没事吧?”
老郎中摆摆手,叹口气。
苏换走过去问,“老先生,他阿婆怎么了?”
老郎中又叹口气,“他那阿婆,大限快要到了。”
苏换小心翼翼问,“老先生,就没有办法了么?”
老郎中摇摇头,“他那阿婆是长年经月的寒症,年纪又大了,如今已在咯黑血了,实在没什么办法了。我方才不过是将实qíng告诉他,让他将阿婆带回家去,顺着她心意,做些她爱吃的,想来也不过熬半个月。”
苏换默然,去看霍安,霍安拉了她往屏风后走。
转过屏风,后面是厢房,几排红架子靠墙而立,密密麻麻排放着药盒子,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药味。
灯如豆。
一个白发老妪躺在chuáng上,穿着一身gān净的蓝布衣裤,两颊微陷,半睁着眼,虽没有什么神光,但面容安详,伸出一只手,轻轻拍拍chuáng板,“阿荣,我们回家去吧。”
永荣垂头坐在chuáng边,低低嗯了一声。
苏换觉得霍安抓住她的手,越来越紧。她转头去看他,只见他眸子很黑,有深暗隐晦的悲伤。
永荣背着他昏昏yù睡的阿婆在前面走,霍安和苏换默然跟在后面。
走到一处巷子时,永荣转过身来,眼睛看着地面,哑声道,“你们回去吧。我很好。”
霍安点点头,拉着苏换站住了。
永荣转过身,背着他阿婆走进巷子里。夜色正黯,有户人家的门前屋檐下,挑起一只半新不旧的红灯笼,发出一团晕光,巷子很深,夜风chuī来,苏换听得永荣阿婆断断续续的声音,“阿荣……阿婆想吃家乡的……白糖糕……”
苏换觉得鼻子有点酸,紧紧依偎着霍安。
这一晚,霍安都很静默。
苏换习惯他没有声音,但不习惯他如此表qíng静默,在黑暗里去抱他,“霍安你怎么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你是不是想你娘了啊?”
屋子里一片沉寂。
忽然霍安翻身起来,点了灯,靠在chuáng头,拿过木牌慢慢写:“我十五岁那年,冬天特别冷。我娘生病了,说想吃huáng羊ròu煨的汤,我独自进了山,翻山越岭才找到一只huáng羊。”
苏换撑起身来看,没说话。
霍安抹了字又写:“她在村南边那棵老疙瘩树下等我,看着jīng神很好。她说,阿安,娘放心了。我们晚上吃了huáng羊ròu汤,其实她只喝了一点。第二日早上我去敲她的门,她已经再也不和我说话了。”
苏换实在没想到,霍安的娘亲走得如此突然,一句话也没留给他。她的娘亲在她十二岁那年离开,但离开前缱绻病榻许久,长日拉着她手说话,以致于她娘亲离开时,她虽然悲伤,但是平静,因为所有人都说,她娘亲是要死的。
所以同是亲人离逝,她是有准备的,而霍安是毫无准备的,他甚至以为,他的娘亲越来越好了,和他说话,一起喝汤,结果第二日,就天人永隔。
苏换靠在他肩头上,去摩挲他的手指,“霍安,别难过了,以后我陪着你。”
霍安摸摸她头发,又写:“其实我觉得,她有很多话想和我说,但她不说。”
苏换抬头看他,“为什么?”
霍安摇摇头。
苏换沉默了片刻,问,“对了,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你爹呐?”
霍安抹了字写:“我娘说,我父亲是个普通农人,被征去打仗,就再也没回来。我七岁以前的记忆很模糊,老是想不起我父亲的模样,那时偶尔做梦会梦见他,他很高,喜欢单手提起我坐在他肩头上,但是面目却总是看不清。”
苏换咬着手指尖说,“小孩子嘛,自然记不清楚。我听花穗说,你七岁时和你娘到的桃花村,那之前你们住哪里啊?”
霍安摇摇头。
苏换说,“哦对对对,你记不大清了。”
她想了想,吞吞吐吐道,“你十岁时,生了什么病啊?”
但霍安垂下眼皮,静默地放好木牌和炭条,chuī了灯,搂着她睡觉。
苏换在黑暗里想,他不爱说就不说吧,反正她是不会嫌弃他是哑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