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之之不说话,一片沉默。
十一月末,知州中侯城已很冷了。今年冬天来得迅猛,寒意瑟瑟,让人无端的人心惶惶。
事实上,最让人心惶惶的,还是道上传出密闻,说是京里派出便衣钦差,将来知州彻查私盐一案。
走贩私盐,在历朝都是极罪。
但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bào利之下,总是有人铤而走险的。
虽说钦差要查的从来不是那一两个小喽啰,要查的是盘根错节后的根,但知州在这一年夏天成为私盐重灾区,甚至灾到惊动了京中皇帝老子,知州州府大人自然是做梦都担心掉脑袋的。
于是拿着jī毛当令箭,这些时日一阵猛抓人,本着宁可误杀不可妄纵的原则,抓进去后大刑伺候,一个一个挨着审,屈打成招不在话下,只盼钦差大人真正到来时,他能拿出点有分量的政绩。
苏珏在这个冬天,觉得特别难捱。
自他有记忆以来,哪个冬日不是狐裘拥身暖炭环绕,这种大牢里捱冬日的遭遇,真是他风流倜傥的苏大公子,做八辈子噩梦,也没做到过的。
中侯城的大牢yīn暗cháo湿,因这段时日风声太紧,牢房爆满,每间牢房里都关了十来个人,各种痴傻疯癫状都有。
苏珏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身子单薄,要打打不得,要抢抢不过,只敢缩在大牢角落里,本着不被误伤的原则,捱着饥饿寒冷,眼巴巴看着那群人疯抢一碗发硬的水泡白饭。
那群疯子正抢得癫狂,忽然大牢过道里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将人拖行的嚓嚓沙声,听得苏珏全身寒毛都在狂抖。
果然,片刻后,牢门打开,一条血ròu模糊的半死人,被啪地扔进来。
抢冷饭的众疯子一怔,几双黑手抓在那碗沿上,不动了,转头去看地上那条半死人。
五大三粗的两个狱卒哗哗啦啦锁上牢门,转向对面一间牢房,打开牢门,牢房里一群蓬头垢面的人顿时唰唰往后缩,生怕被他们金睛火眼瞄到。
但终究还是有人不幸的。
两个狱卒扫了一眼,走进去,架起一个人就往外拖,顿时整个大牢里都传来那人的惨厉呼号,“冤枉啊我冤枉啊——”
那呼号声带着凄厉的尾声,渐渐消失在牢房过道里,很长时间,大牢里都静悄悄一片。
被拖出去就意味着被审,被审就意味着可能没命回来,可能有半条命回来,这谁都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一群疯子又开始抢饭。
一个疯子骂骂咧咧,“呸,就是要弄死老子,老子也做个饱死鬼!”
苏珏从肮脏成缕的散发中,死死盯着趴在地上那条血ròu模糊的半死人,开始还只是牙齿战战,到后来两肩战战,到最后全身都抖抖抖,像害了羊癫疯。
没有任何人去理会那半死人。
人命如蝼蚁,生死之漠然,在这个鬼地方,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体现。
苏珏唯今所盼,不是一件暖衣,不是一碗热饭,而是他爹娘能赶快收到他三妹自京中托人捎来的口信。
去年六月,徐承毓赴京中得武举,又凭得京中舅舅的关系,竟在京中谋得了一官半职。
十月风光回东阳,胸中恶气难消,二话不说把他三妹苏苾,从偏门抬进徐府为妾。说得好听是小妾,说得直白了,不过是个暖chuáng的,因为据说他二娘好不容易进徐府去探了一回女儿,回来后哭成泪人,想来徐承毓对他三妹是极不好的。
但奇怪的是,十一月徐承毓赴京履职,竟带了他三妹同去京中。
这番他被抓进大牢候审,他爹娘想尽办法厚着脸皮去求徐正风,不想涉及私盐,徐正风自然是毫不犹豫不予理见的,更何况去年苏四小姐那桩子闹事,闹得徐正风父子俩都有一口恶气,不趁机迫害他们算好事了,哪里会出手帮他们。
如是,苏珏只能寄望于他三妹苏苾,chuī动徐承毓的枕边风,让徐承毓传话给他老子,想办法放他一条活路。
------题外话------
天气变得厉害,今天感冒了,原本想请假,考虑到总算还有那么几个姑娘愿意看惦记着看,所以还是昏头昏脑来更新了,传得晚,大家谅解。
唉孤独寂寞冷地爬下去睡觉~
繁世锦一百二十三章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这一夜苏珏实在没睡着,他又冷又饿又困,缩挤在两个同样蓬头垢面的昏睡犯人中间,倚着冰冷cháo湿的墙角,望着对面牢房高墙上那拳头大小的一个气窗,活死人一样发呆,直到那气窗渐渐泛出朦胧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