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在安慰她,安慰自己,而是,是这样没错,但她身子孱弱不比他,不能延误医机,他紧紧抱着她,抬头狠狠看住小周,喝道:“还不过来给她疗伤!”
“不,长安,你听我说,我是不行了,我自己能……感觉到。”无烟揪紧他衣襟,就像方才被他击碎天灵骨的刺客,她五脏六腑剧痛得犹如要崩裂开来,呼吸也渐渐困难。
换作平时,面对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小周保证甩都不甩一下,但此时哪敢怠慢,踉踉跄跄便奔了过来,然而她尚未诊治,便见无烟目光竟似有涣散之态,嘴角一团血沫涌出,并非鲜红,而是暗凝似黑。她暗暗心惊,仿佛福灵心至的脱口便道:“霍侯,你便和娘娘好好说些话罢。”
霍长安只觉心间一闷,那颗心仿佛就这样被抽了出去,全然空了。
“怎么会?怎么会?”他喃喃说道,仿佛在问自己,也仿佛在问她。
“你方才为何要那么傻?啊!”
他忽而厉声质问,问着,竟痛哭出声。
无烟心想,这样的结果倒是很好,她从没想过他们还能靠那么近,不针锋相对,不剑拔弩张的说会话,她吃力的伸出手去抚他的脸,“我没那么良善,只是,方才的结果,要么两个一起死,要么还有一个机会。既然如此,我为何不选择好的,还能让你负疚,这不是很好么。可是,其实你真不必愧疚,我娘亲的事,是我欠你夫妻一份人qíng。而且,我之前便生过重病,我有预感,自己活不长的。”
霍长安,我真比你想的……爱你。你爱她,所以我成全你。我从前想,如果命运让我再选一回,我还会这样选,但是,如今,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也许,我会等你从战场回来,也许,我们可以一起找到解决的方法。
可是,这些何必告诉你,何必让你负疚,就这样好好活着吧。哪怕你爱的已经不是我。
我累了,就这样,很好。
她微微笑着,眼梢微扬,向不远处的素珍告别。手从他脸上缓缓跌下,那双看着他的乌黑邃亮的眸子,让她想起,蹴鞠场上,那时他们都还年少,连玉,阿萝,双城、连捷、连琴、连欣、她、他,甚至连月。
她仿佛看到,他将皮球踢飞,然后流里流气的笑着向她走来……
小周蹲跪下去,一探她鼻息,缓缓摇了摇头。
霍长安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笑着,在他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嘴角鲜血好似最美的胭脂。
可他竟没来得及告诉她,他心里的话。
所有人都凝重得发不出一丝声音来,直到素珍捂住嘴巴,失声痛哭出来。
她连滚带爬走到两人身边,握住无烟的手。
连月教无qíng和铁手搀扶着,她呆呆看着霍长安轻轻吻上那尸体的额头。
这人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
这人不能死!
她从来没想过要她死。她不能就这样死了,死人是月光色,活人却是蚊子血。
她突然有些害怕,霍长安必定会内疚,她花了这么久时间才得到他的爱、他的心——她骗了这女人,她和霍长安之间并无人前那般幸福,只是,外人面前,他给足了她面子,也许该说,他同时在刺激这女人。每回进出宫闱,他陪着她,就是要做给这女人看。
他们之间其实有个约定。
她偶尔会问他还记得那个约定不。
她其实很怕,他记得。
设法将这女人赶出府中的那一天,她还问过他,从前那个约定还作数吗?
她永远记得,他从战场回来,魏无烟出阁,她以慕容氏一族的荣誉相bī,让他和她成亲。
他笑问,若他果真娶她,一辈子不碰她,她也快活吗?
她将匕首架到脖子上,告诉他,若他敢让她当寡妇,她死便是。
那晚,她故意走进他军帐,其时他神识不清,但确然将她当军jì嫖了。她知道,他能成就将王之名,有慕容氏的栽培大功。她若死了,她母亲和弟弟,必向慕容氏向连玉讨问公道,天下人面前,骄傲的慕容氏丢不起这个脸。他们相识于前,jiāoqíng也不薄,他夺了她清白之身,即知是计,亦不无愧疚。
他不会看着她死的。
果然,心灰意冷之下,又因此种种,他答应了。这也许是他们这些皇室孩子的悲哀吧。每个人身上有属于自己的社稷责任。
但是,她会让他幸福。